于是回禀道:“据安插的探子传信,鳌拜六月共与其党羽聚了三次。两次家中书房,一次正阳门大街上八方食府。还是之前那几个人,添了两名正白旗军中兵将。”
“正白旗?”玄烨勾了勾嘴角,食指摩挲了起来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苏克萨哈真是四面楚歌,还有呢?”
“鳌拜的党羽比他激进,鳌拜并不赞成冒进。目前党羽也分两派,以班布尔善为首,主张反。鳌拜主张制衡,观望再说。”
扳指在下颚线轻轻划过,又在掌心握紧,“这次秋闱和春闱,朕要好好在汉人中选拔几个贤能学子,朝中这些老臣,不能让他们一直独大下去了。”
玄烨抬眸,“还有呢?”
“还有?”叶克苏疑惑,该说的都说了,还有未言尽的地方吗?
“鳌拜家那个新来的女儿?”
原皇上是要问这个!叶克苏忙道:“回皇上,也是据探子来报,鳌拜对这个女儿十分宠爱,已经给了很多珠宝、产业、房田。这女子也很讨上上下下的欢心,来了有一个多月,人缘极佳。”
人缘极佳?她倒挺会笼络人心的。
“银子在哪儿,宠爱在哪儿。给她那么多,看来是真疼爱这个女儿。”玄烨听罢并不意外,继续阅奏折,“能把御赐之物赠予她额娘,足见宠爱。能做出这种不要命的蠢事,一可见其狂妄,二可见其鲁莽,三可见鳌拜也是性情中人,三个都是致命弱点。这就好比一头只知道生扑撕咬的老虎,再勇猛,也斗不过猎手。如果再护崽,就更容易对付了。”
叶克苏也甚是赞同皇上的话,屋里静悄悄的,忽而有一阵轻微地响动,叶克苏听觉灵敏,对细微响动也很敏感,他循声侧首,发现竟是从右边檀木架上一口
() 越窑青釉瓜蔓纹敞口瓷缸里发出来的,里面盛着浅浅的清水,还用几片荷叶、鹅卵石做装点,边上趴着一只小乌龟。
顺着缸壁爬了一阵,发现爬不上去,反而四仰八叉翻盖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叶克苏:皇上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养这个了?
玄烨发觉叶克苏在发怔,这可是极少见的稀奇事。抬眼却见他正在观察那瓷缸。
玄烨站起身,踱步到瓷缸前,见那小东西不知怎么的,四脚朝天挣扎,他轻轻拨弄了一下,让它重新翻过来。那家伙也不怕人,并不缩头,反而生气似的,爬到角落里趴着不动了。
朕救了你,你还生气?早知道让你继续仰着了。玄烨顿觉有趣又可爱,神色却平淡如常。
叶克苏也并未有疑,养花养鸟养龟,皆修身养性,磨人耐性。
“容若最近在做什么?接触哪些人了?方才来同朕比划拳脚射箭,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他那个性子太柔太善,不随他阿玛那般老狐狸。”
叶克苏回忆了下,“回皇上,近来奴才忙别的事,未与容若来往。不过明日晚,马齐邀我们几个一道去什刹海逛庙会。奴才本不想掺和,给推了,让奴才的三弟隆科多去。您要这么说,奴才可以去替您探探。”
玄烨敏锐地捕捉到了要紧的字眼,微微侧过身,问道:“马齐?是不是上回在舅舅家打朕一拳那个马齐?”
“正是他。”
玄烨的脑海里浮现那日在佟国维家后花园,那个冲上来不由分说与自己打起来的红衣少年,是在替人出手“教训”他,看样子和她很熟。“邀你去什刹海作甚?中元节不是还有几日么?”民间近年盛行在七月半过“鬼节”,什刹海那带、清水河、京城其他几条河流附近都有人赶灯会、戴萨满面具跳驱鬼舞、放河灯祈福,很是热闹。
“明儿是七夕乞巧节,什刹海那边的庙会每年七月从初七便开始了,一直热闹到十五。”
竟是七夕。玄烨恍然大悟,不免自嘲,也是,自己哪里会记得这个节庆,压根儿就不过。
玄烨联想起方才容若的欲言又止,心里想道:那小子果然有名堂。问了他一堆有的没的,又言及鳌拜。明晚逛庙会,马齐必定邀了鳌拜家那姑娘,不晓得哪根筋子搭错了,还邀了一帮子狐朋狗友。而容若起先忧心瞧上瓜尔佳挽月,万一逛个庙会那二人彼此相中,倒叫旁人捷足先登了。是以匆匆进宫给他通风报信。
怪就怪容若这个人,优柔寡断想得太多,又怕他与鳌拜不和,殃及其子女,索性不说了。怪不得方才在习武堂,那家伙一副胳膊肘子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拐的惆怅模样!直接落荒而逃了。
玄烨的手轻轻敲了两下瓷缸:容若啊容若!你还真是朕的好“兄弟”!你以为你了解朕,难道朕就不了解你了么?
“这么说,马齐邀你们几个一道去逛庙会,还喊容若了,想来还要赛诗。朕都不知民间每年七月这些节庆竟都如此热闹,明儿未时之后,朕也出宫瞧瞧去,你随朕去吧!”
叶克苏大惊(),“皇上您又要出宫?”
这话让玄烨听得心里不舒服?()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什刹海很远吗?不就家门口?”
叶克苏自觉失言,可一想到这一阵子,只要是他负责皇上安危的事情,就会出岔子。上回阿玛叮嘱得对,万一皇上有个不测,他有几个脑袋够砍?
呆板无趣的那张脸上难得流露出为难来,“皇上,什刹海明儿人特别多,奴才担心皇上安危。上回在光华寺遇上血月教教众;在奴才家宅院里,竟还发生那样出奇的误会。”
玄烨重又回到桌案旁,笔锋沾了沾丹砂,落笔淡淡笑道:“又不会回回都遇上马齐那样的愣头青与朕争执;至于血月教隐匿在民间各个角落,这倒是头疼的事。”眉宇间染上一丝狐疑,他批了一封甘陕总督的折子,继而对叶克苏道:“宫里有漏洞,所以才会往外透风。明儿放假消息,安排辆马车叫三福子坐上去,往城东寺庙去。”
玄烨顿了顿,抬眸看了一眼叶克苏,“你给朕清出一条街来,闲杂人等都清干净。”
叶克苏错愕,“皇上,这不妥吧。”
玄烨抬手,将新批阅好的一份摊开,搁置到一边。朱批刚阅好,墨迹未干不能合上。顾问行站在一旁,负责将干了的奏折合上,再整齐摞好。对皇上与叶克苏的对话充耳不闻,只照常忙碌着。
叶克苏紧盯着玄烨的手,似乎不敢相信方才皇上对他发出的命令。果不其然,玄烨在伸手拿下一本后,开口淡淡补充道:“不许扰民。”
这还不如不说!又要清理闲杂人等,又不许扰民,这任务简直比登天还难!
“下去吧。”玄烨头也不抬,十分专注地继续批阅,也对顾问行吩咐道:“你也下去吧。”
“嗻。”
“奴才告退。”
待退出乾清宫,叶克苏特意在门口等了等顾问行,“顾总管,敢问皇上究竟是何意啊?”
顾问行笑道:“呀,这圣心奴才岂敢揣测?况且连大人您都不懂,奴才就更不懂了。”
“公公是跟随皇上身边的老人儿了,还请公公指点一二。”叶克苏平时为人倨傲,但今儿皇上吩咐的事却是棘手,只得拉下脸来向顾太监讨教。
顾问行转身对门口的小太监吩咐道:“去,给叶克苏大人取一把伞来。”小太监进屋,不一会儿便将伞给取来了。顾问行捧着伞,递到叶克苏手中,“公公这是何意?”
“连日来阴晴不定,奴才怕您走半道上淋雨。您带领銮仪卫,皇上出行贴身伺候,又要摆威仪、又要给皇上遮风挡雨,还要负责皇上安危,实是辛苦。伞您拿好喽!”
仔细端详着手中的伞,叶克苏倏然间回过味儿来,影子侍卫不就是对皇上如影随形么?皇上让他清出一条街,他便多派些銮仪卫身着常服、或扮作商户,跟在皇上附近,一丈方圆皆是他们的人,如同罩着伞,这不就是既未扰民,又确保了安全。
“多谢顾公公指点了。”
见他明白,顾问行也笑了,送叶克苏下了台阶
() 。
叶克苏边下,心里却琢磨开了:皇上平时吩咐他做事,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甚少这般拐弯抹角,而且还是可以出难题。这分明是有惩罚他之意,看来是他最近什么事情没有办妥,惹得皇上不高兴了。
他复盘起方才在乾清宫内,汇报一应任务时,皇上神色并未异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不悦神情的?电光火石间,叶克苏陡然停步,拍了一下脑袋,他彻底明白了,是提到马齐的时候。皇上还是在意上次马齐动手的事情,不!也许皇上真正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马齐名义上邀众人一起逛什刹海庙会,实则为的是鳌拜府的那位二小姐。皇上在意的是她!
他本知道此事,却没有第一时间同皇上汇报此事。若没汇报后果是什么?马齐很可能会捷足先登,与那姑娘相好?
叶克苏的步子放慢,皇上是担心户部尚书与鳌拜结为姻亲、所以有意拆散?不,那直接让他去便是了,何故自己亲自上?除非……皇上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美人也!
可那是鳌拜的女儿,是皇上政事上最大劲敌的女儿。
难道仅仅只是看中了一个女子,为之倾心,想要将她得到手、并不去管可能带来的对皇位的威胁?
旁人不知,他是銮仪卫指挥使,是直接领皇上密令办事的人。近一年来,替主子办过很多秘辛事,他愈发知晓这位主子的心性,看似宽和,实则强势;看似稚嫩,实则早已如被风霜磨砺过的雏鹰,在摔打中暗自养护自己的羽翼,静待一飞冲天的时机。心狠冷酷吩咐他做的事,手段城府他是见识过的。绝非爱美人不要江山的主儿!
也许宠幸是假,捧杀才是真!
不论圣意如何,自己配合照做便是!叶克苏一如既往地冷着脸,拾级而下。
转眼便到了乞巧节那日,京城家家户户都格外热闹,尤其是有女儿的人家。按照习俗,家中女性长辈会在盆里放上清水,放置到院子里晒上一天。然后把针给丢进去,让女孩儿们挑出来。若是能瞧见水面上有画影子,便是讨到巧了。
一大早,阿林嬷嬷便把水盆给放到院中了。这水晒了有一天,早落了尘埃,再挑针出水时,总能瞧见图案。惹得南星、忍冬等几个小丫头欢欣不已,“嬷嬷,我讨到巧儿了!()”
温哲给送来了好几件衣裳,供挽月她们挑选。南星和瑞雪她们先兴奋上了,“小姐小姐,穿这件,到时候一定惊艳。?()?『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瑞雪拎了一件银红色云华裙,裙边用金线绣了荷花,“这走起路来步步生莲,那叫一个好看!”
南星蹙眉,“不行,红色在夜里太暗了,反倒不如月白色衬人素雅。你想啊,满大街都是人,花红柳绿的又是灯,红色的进了人堆就瞧不着了,不如月白出挑。”
二人争论不已,挽月笑道:“好了,我都不选,我要那个……淡黄色和藕粉色。”
南星和瑞雪皆皱眉,“这件啊!太素了!”
“就穿这件,我又不去找夫婿,穿那么好看做什么?”挽月打定了主意,叫瑞雪给拆了头发,重新梳
() 了个简单的旗头,只簪了一朵珠花并一个带小流苏的簪子。
待几人梳妆打扮好,马车早已候着了,乐薇倒是穿了件鲜亮的苏绸湖蓝色旗袍,冲挽月挥挥手,“小姑姑,什刹海在西边,咱坐马车吧。()”
乐薇和挽月同坐一辆,挤挤热闹。挽月同乐薇叮咛:“我上回答应你舅舅,纯粹是不忍心一口拒绝到底,所以让他多找几个人来。到时候你可得站在我这边,始终与我寸步不离,不可自作主张,留我跟你舅舅独处的机会。?()『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乐薇垂头丧气,“原来舅舅的心思已经被你看穿了。你是真不想做我小舅妈啊?”
挽月戳了一下乐薇的额头,“想什么呢你!我是你姑姑还不够!就那么想我嫁到富察家?不许有花花肠子,给我老实一点!”
被挽月这么一训,这一路上乐薇果然老老实实,原本按照马齐给她准备的词儿,准备了一箩筐的夸赞,此时也只好咽了下去。
马车到了德胜门附近,停了下来。
“小姐们,前头马车实在太多了,进不去。不若你们就此下来走走吧!”
挽月同乐薇闻声,一起兴致勃勃牵手下了马车。待车帘掀起的那一刻,见到眼前情景,挽月方叹为观止。
街口密密挨挨停满马车与轿子,眼前人影幢幢,都是十几岁的青年男女,一眼望不到尽头。夜幕初垂,街两边的商铺都亮起了五彩纸糊的灯笼,同一家挨一家的铺子连成一片,宛若天上的银河落入凡间,铺满了一颗有一颗星子。
原来这就是乞巧节的热闹。
乐薇已经司空见惯了,大摇大摆地向前走着,“今年没什么新鲜的,这些东西都和往年一样。就是人多,牛郎织女都赶在今天相会了。人都能搭个鹊桥出来。”她随便看着,一边同挽月说着话,见挽月一双美眸间尽是新奇与欣喜,乐薇也高兴地摆了摆绣了玉兰花纹的月华裙,“怎么样?热闹吧?这都不算什么,等中元节的时候那才叫真的热闹,还有上元节。”
有一个个戴着面具的人迎向走来,那些面具全都做得面目狰狞,形似鬼怪,边走边跳着奇怪的舞。
挽月看着他们,感到怪不自在的。“乐薇,这些是什么?”
乐薇“哦”了一声,忙解释:“小姑姑你别怕,他们戴都都是萨满面具,京城的满人还有东北的其他部落,很多都信萨满教。这些面具不是鬼,是神,都是用来驱逐邪魔的,祈求平安健康。前些年中元节的时候大家才会戴面具出来。这两年从乞巧节便开始热闹了,很多人也都会戴。喏,也给你一个!”
听完乐薇的解释,挽月心里便不怕了,反倒好奇地打量起手中的面具来,在脸上掩了掩,再看乐薇的面具,“你的比我的还丑还像鬼!”
两个姑娘一路走一路笑着。
“月儿!”是马齐的声音。。
挽月回头,只见马齐今日穿了一件深绿弹墨竹纹直缀,比之平日里的潇洒恣意多了一分稳重,左手拿着一个糖人,右手是一个纸包,“你饿了吧?新买的驴打滚。”
() 乐薇忍不住背过脸去,真是没眼看,舅舅啊舅舅!刚吃完晚饭,吃什么驴打滚啊?又甜又腻又噎人,嘴都糊上了,还怎么说甜言蜜语?()
挽月觉得眼前的少年真是太真诚可爱,这次没有推辞,欣然接受道:“谢谢乐薇的小舅舅。”转而碰了碰乐薇,“给你一个,你吃不吃?”
↓想看慕容六六的《清穿之我是鳌拜女儿》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我吃我吃!”
“你朋友们呢?”
马齐转头介绍,“你都认识,叶克苏,他弟弟隆科多;这位是明珠大人家容若,曹玺大人家的儿子曹寅。”
曹寅一见到挽月,登时认了出来,大为惊讶,“哦哦,是你啊!原来你是鳌拜大人家的女儿!”我的天,我竟然当着人家东家的面,骂了半天鳌拜。长生天啊,地上变出条缝儿,让我钻进去吧!
挽月笑着寒暄了几句,目光却不动声色划过叶克苏身上。这人怎么也来了?她对他着实没有什么好印象,一张无甚表情的脸,让人猜不透冷面底下的真实心思,很神秘。或者说,他效忠于的主子心思很神秘。
什刹海对岸放起了烟火,人潮忽然涌动起来,众人纷纷都朝前挤着。
“哎哎,别挤散了!”
几人如同铜墙铁壁,挡在挽月和乐薇周遭,马齐看见容若伸手,不由想起小厮如风白日里对自己说的话,见那容若今日也穿了一件和自己颜色相近的衣裳,却穿得比他穿得好看似的!那小子肩更宽,腰更窄,袖口还绣了什么纹路?
“挽月姑娘小心,您往这边走。”容若话音刚落,马齐便伸手挡了他,不客气道:“挽月姑娘今日我护着了,不劳你操心。”
容若发笑,这小子是把他当做假想的敌人了不成!瞧这神情,似要把他打一顿似的。
乐薇招呼挽月,“姑姑,这角灯也好看!”
挽月同她一起挤到卖花灯的摊位前,昏黄的烛光因灯罩的颜色而映出七彩的光晕,让人忍不住心生暖意。
卖灯人热情地伸出手介绍,“二位姑娘,买一盏灯吧,可以去河边放。”
乐薇兴高采烈地挑选起来,挽月却留意到卖灯人的手掌心,满是茧。扎灯的人,应当常用的是手指,和前手掌处。而这人的茧子却在掌心两处,和阿玛的一样,是握兵器的手!
她不动声色地朝四下里看了看,依然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似并无异样。
马齐呢?
不知什么时候,马齐、容若那几个已经被挤散了,周遭只剩下她和乐薇,还有一个不远不近跟着的冷面判官。她心下顿生警惕,但略一思忖,便了然一笑:是那个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