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这一次我一定会让你好好活下去。”
后来,陈以年断断续续地会给唐青云发信息,聊得不多,无非是今天身体怎么样、今天医院门口卖烤红薯的摊贩又出摊了。
陈以年明白唐青云性格,顾忌分寸,聊得并不亲密,果然唐青云都会回复他,到后来,偶尔也会主动给他发信息。
她一直是这样的人,骄傲耀眼,有底线有准则,坚定但又柔软,哪怕是对他这样突然闯入她生活的奇怪的人也狠不下心。
两人就这样聊了一个月,像是网友。
因为现实并不熟悉,有些无法言说的秘密便能够更轻松地像对方倾诉。
比如今天扎针特别疼,手背上乌青一大块。
比如看到妈妈在角落抹眼泪,她自责自己的病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因为这个病,唐青云已经很久没有回学校了,身边也实在没什么朋友。
于是渐渐的,她便和陈以年成了可以无话不说的挚友。
只是他们再也没有见面。
当然,单方面的,唐青云的确再没见过陈以年,但陈以年时常去医院躲在角落偷偷看她。
他不敢贸然接近,怕吓到她。
直到那年寒假,陈以年才和唐青云说了自己想去医院看她。
他年轻时就最为擅长在一段关系中掌控人心,如今刻意为之,更是可以将每一道环节都布得恰如其分。
论什么猎物都无法逃脱他的陷阱。
唐青云当然说了“好”。
陈以年第一次发觉,原来他也会不自信,他对着镜子照了好久,换了好几身衣服,揣摩着对方的喜好,想让对方喜欢。
最后他穿了简单的白色棉袄和牛仔裤出了门。
唐青云应该喜欢这样干净阳光的样子。
到了医院,陈以年远远看到唐母就站在病房门口,正在和医生说话。
他下意识停下脚步,听到他们的交谈声。
唐母:“那这个心源要等到什么时候会有?”
“这个说不准,快的话明天就有,慢的话说不定要等上好几年,能不能匹配上真是看天意的。”医生说。
唐母眼眶红着:“那我们青云这病,总是反反复复的发病住院,我真怕哪天就有个万一。”
“这样的病只能保持好心情,其他的就尽人事听天命。”医生说,“现在更重要的是,你们要准备好钱,如果哪天真的有了心源,那费用可不是个小数目,你们后头还有很多人等着,可不能拖。”
唐母停顿了下,问:“要多少钱?”
“移植手术二三十万吧,后续还有一系列的费用,你们至少得准备个四十万才保险。”
陈以年愣住。
他从来没想过,这件事还有转机。
如果真的能做移植手术,这个手术真的能成功的话,这一世,他17岁那年是不是就不会再失去唐青云了。
他们是不是……真的可能有以后。
他的手忽然不受控制地抖了下——思绪回到记忆中的某个片段。
唐青云离开后,每年过年他都会去找她父母吃顿饭,后来有一年唐父喝多了酒,酒精上脸,连带着脖子和眼睛都红透。
他一边哭一边抽自己耳光,说都怪自己太窝囊太没用,挣不来钱,不然女儿说不定现在也能坐在这饭桌上一起吃年夜饭。
当时陈以年只当他是自责。
可现在看来,或许指的便是这一笔手术钱。
如果这一世……能够凑够钱,是不是,2013年年初时唐青云就不会离开了。
这样的念头瞬间席卷过去他遗憾了几十年的千千万万个日夜和时光,陈以年心跳骤然加速,手指都止不住地抖。
他整个人佝偻着蹲下,一颗眼泪就这么砸在地砖上。
他掌根死死按在眼睛上,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他第一次明白,原来喜极而泣是这样的感受。
一切都还来得及。
一切都还能重头来过。
不知过去多久,他余光中出现一双白鞋。
头顶一道声音:“以年哥?”
——他们在用短信闲聊时交换过彼此生日,陈以年比她大一岁,出于礼貌,唐青云偶尔会这么叫他。
陈以年红着眼眶抬头,在朦胧泪眼中看到了穿着病号服的唐青云。
她愣了下,弯下腰:“你怎么了?”
陈以年胡乱抹掉眼泪,站起身,没说话。
唐青云一时捉摸不透他是怎么回事,也不好多问,正好唐母走过来,唐青云介绍了两人,而后说:“那我们去外面逛一会儿回来。”
唐母:“嗯,别走太远了。”
“好,我们就在楼下逛逛。”
两人进了电梯,下楼。
晚上的医院依旧很拥挤,住院部进进出出许多人。
今年是暖冬,但唐青云身板实在薄的可怜,看着总让人担心,陈以年脱下外套披到她身上。
她连忙推拒,陈以年坚持拉上拉链:“穿着,我不冷。”
声音还带着浓浓的哽咽。
唐青云悄悄打量他一眼,没再拒绝。
继续往外走,空气中传来熟悉的烤红薯的香味。
陈以年侧头:“要吃吗?”
“好啊。”
陈以年走到摊儿前,买了一个红薯递给唐青云。
唐青云:“你不吃吗?”
“我不饿。”
唐青云迟疑了下:“以年哥,你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儿了吗?”
在医院里这种充斥着生老病死的地方哭成那样,总归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事。
“没有。”陈以年看着她,又移开视线,忽然笑了下,轻声说,“好事儿。”
“什么好事?”
陈以年没再细说,两人坐在花坛的石阶上,
唐青云捧着烤红薯吃,陈以年便在一旁侧头看着她。
“我刚才听你妈妈和医生说,如果找到合适的心源就可以做心脏移植手术了。”陈以年说。
“嗯,不过这个手术费用肯定很高吧。”唐青云极轻地叹了口气,“这些年家里的积蓄都用在我身上了,亲戚们也都被借怕了,还欠了不少钱。我的确想以后都能够健健康康的,可又不想我爸爸妈妈那么累,有时候我会觉得,其实不做手术也没事,反正我这些年也没真出什么事,说不准我就是运气好命大。”
陈以年皱眉:“能做手术肯定得做。”
察觉他语气的强硬,唐青云笑了笑,宽慰道:“你看我现在就好多了,等下学期开始我就可以回学校了。”
“嗯。”
唐青云披着他的外套,头顶月朗星稀,风轻轻吹拂。
她吃了半个烤红薯,吃不进了,重新包好后放进口袋。
陈以年看了眼时间:“挺晚了。”他起身,“你回去休息吧。”
“嗯。”唐青云点了点头,朝他挥手,“拜拜,以年哥。”
陈以年目送她回去的背影,走了几步,到住院部门口,唐青云忽然回过头又看向他。
陈以年扬眉,无声地询问。
她笑起来极为明媚:“谢谢你来看我。”
陈以年不由自主跟着笑,抬了下巴,示意她快进去。
只是在她就要消失在电梯前时,陈以年心间忽然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只是觉得不想就这样让她走了。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本能地追上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唐青云回头,看到他愣了下,眨了眨眼:“怎么了?”
“唐青云。”他气喘吁吁。
“啊?”
他嗓音磁沉而坚定,每个字都敲在心尖,震得发颤:“你一定可以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
她笑:“我才十几岁,你现在祝我长命百岁也太早了。”
少女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那一次,她的人生短暂地在17岁那年就戛然而止。
她本是个能看到光明前途却又没有未来的人。
陈以年眼眶微微泛红,垂眸温柔注视她——
“这一次我一定会让你好好活下去。”
4、“唐青云,我们一起上同一所高中吧。”
那一个寒假,陈以年都在想怎么才能筹到唐青云的手术钱。
他去向家里要钱,可这么大笔数目,再加上他过去的纨绔形象,陈父当然下意识觉得他是要干什么坏事儿,生怕他染上赌博的毛病,不仅不给,还停了他的卡,训了他一顿。
之后的日子,陈父更是让人牢牢盯着他,生怕这儿子一念之差走上什么回不了头的路,于是凑钱就更困难了。
十几岁的年纪,实在没什么余地可以靠自己挣到那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