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动手的那几个,找证据并不难。”
侧过脸的顾安安眼睫颤了颤,握住苹果的手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
谢谨行双腿交叠,靠着椅子的靠背,语气轻飘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那个苏软,什么来路?”
顾安安吸了吸鼻子,扭过头:“跟她没有直接关系。就算有证据说那些人是蓄意害我,她也会没事。”
“是吗?”
谢谨行目光平和,“不试试怎么知道。”
顾安安心口嘭地一跳,扭过头看他。
四目相对,俊美的男人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似乎发现她终于不死气沉沉了,他眼神中有点满意。此时嘴角淡淡地勾着,露出了明明看起来很温和,其实根本不好亲近的微笑。
“由于公司开拓海外市场,我大概要在德国待上三年。跟我一起过去?”
他好像一点他们不熟的认知都没有。
“德国的骨科还不错。”
顾安安其实有点适应不来,但谢谨行给人的感觉,很难拒绝他。
她想说,德国医院的骨科确实很厉害,但她不属于断腿断手,她下肢瘫痪了。
可是,对上谢谨行沉静的神情和自如的姿态,这句话没说出口。顾安安抿着嘴角,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的笃定态度让她心中燃起了小小的期望,还是真的不甘心一辈子坐轮椅——心里在劝自己:你看,这个看起来厉害的男人都说可以去德国试试,为什么不去呢?
外国的医疗水平足够发达的话,是不是代表她以后不一定没有重新站起来的可能。
顾安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甚至都没有怎么思考就答应了。
再然后,顾安安就被连夜送去了德国。
她在德国经历了痛苦的治疗,医生为她进行了非常严格的诊治,但很可惜。那场人为的车祸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医生们已经对她进行了全力救治,她也只是恢复到稍微能感受到腿部的疼痛的程度。别的,就没有了。后半辈子,还是要坐在轮椅上。
在国外,那个奇怪的男人出现的时机并不多。每一次都是意外的到来,悄无声息地离去。
顾安安在疗养院住了很多年,远远不止谢谨行说的三年。
这时间久的,顾安安都已经适应了残废的人生。
她每天由护工推着去疗养院为病患专门打造的公园,去晒晒太阳,给满地走动的鸽子喂食。高兴的时候,还可以亲手种一点花草。这种看似平和的人生抚慰了她的伤害,后来不再想着什么时候趁夜深人静偷偷死去,觉得这样也很好。
谢谨行依旧维持着并不频繁但很规律的探望习惯,仿佛他出现在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见面的机会多了,哪怕很少有聊。但人还是会被多次见面的表象所蒙蔽,营造出一种彼此很熟的错觉。
顾安安渐渐就不怕他了,人俗了说话也会很随意。她会跟他自言自语很多自己在疗养院的事。会跟他说治病很痛,药很难吃。偶尔心情不错还会调侃他怎么一直都是一个人。
这么大年纪,为什么还没有女朋友。
通常这个时候,谢谨行不说话,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顾安安大概会在这个时候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竟然对长辈出言不逊。要不是谢爷爷临去世之前要求他务必照顾自己,他估计早就想甩了自己这个包袱。
再然
后,顾安安就会沉默。
他大多时候不会允许她就这么沉默下去。
不紧不慢地拿出随手买来的东西。要么是好吃的点心,要么是新奇的水果,要么是路边随便扯的花(顾安安严重怀疑他就是疗养院园丁蹲了好几天蹲不到的偷花贼),且一开口必阴阳怪气。
她大概是有点贱的,被他阴阳怪气地刺激几句,马上就除了生气,没有自怨自艾了。
谢谨行后来削皮非常熟练了。不知道是不是无数次给顾安安削苹果练就的功夫,他熟练掌握一刀削下完整的皮的技能。他后来每一次给顾安安的水果,都很圆润。
某一天,在一次给她销了一个完美的苹果后,他突然问她:“你想结婚吗?”
顾安安握着苹果,脸上故作岁月静好的笑容都凝滞了。
她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攥紧,干巴巴地笑:“小舅舅觉得我这个样子,还能结婚吗?”
“为什么不能?”
对方似乎不理解她的黯然,平静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个什么众所周知的事实,“你一直很美。”
……
第一个梦结束的猝不及防。下一个梦又不给喘息的机会,涌上来。
顾安安难受地在被子里大喘气,额头的发丝湿透了。大概是因为难受,喉咙里发出像濒死的小兽一样干哑的呜咽声。谢谨行扭头看了眼家庭医生。
打了电话发现顾安安不对劲,谢谨行就立马叫了家庭医生过来。今天的他本来是在Q大商谈一个专利转让的事,路过京传,就想过来看看。
结果几个电话顾安安都没接,接通了,全在胡言乱语。
他立即推了跟秦嘉树的难得饭局,仓促赶过来。
医生无奈地笑:“真的是简单的流感,烧退下去就好了。”
客厅的热水还在烧着,谢谨行亲自给她的脑门上又换了个退烧贴。
第二个梦境。
是在一个对陆家来说很重要的宴会上。
华灯初上,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灯下,身穿华丽衣着的贵客们端着酒杯,游刃有余地进行着交际。顾安安穿着由沈珊赞助的绯色长裙,正站在甜品台旁边。
手指撵了水果盘上一颗鲜艳夺目的车厘子,往嘴里塞。
嚼了两下,就看着挽着陆星宇胳膊,穿着陆氏最昂贵的礼服,脖子上戴着陆氏珠宝据说价值三千万的项链的苏软,正被一帮意气风发的二世祖簇拥着走进来。
沈珊还是一如既往的冲动。端起旁边侍者托盘上的一杯红酒就冲了上去。
不过这杯红酒没有浇到苏软的裙摆上,也没有浇到她那张盛装打扮之下依旧不算出众的脸上。反而是被周嘉誉一个反手给挡回去,紫红的红酒一滴不漏地全泼在了沈珊自己的脸上。
当时的局面,难堪的音乐声都停下来。
顾安安忍着心中的酸涩,没有看陆星宇。快速抽了几张纸巾冲上去给沈珊擦脸。
混乱之中,大概是苏软的骑士团觉得她这
个沈珊的头号跟班,会为主子报仇。不分青红皂白的,反手将她一推。顾安安穿高跟鞋本就站不稳,在被人推搡后,直直地往后撞去。
没有人扶或者拉一把,顾安安直直地往地上摔去。
在落地的瞬间,她回头看了陆星宇。
陆星宇大概没想到被推的人是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
想要过来扶她,却被苏软怯生生地拉住了。她夹着嗓子喊住陆星宇,苏软捏着裙摆露出了自己纤细小巧的脚尖,纤细的眉头紧紧地蹙着,好像疼的很难受的样子。
“星宇,她刚才踩到了我的脚,我脚好疼啊……”
陆星宇立即就不记得去扶她,顾安安呆坐在地上看着他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耐心地呵护着苏软。心中的寒凉无法言喻,正呆呆地看着时,垂落在一边的手腕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给握住了。
对方力气很大,像拉一个玩偶一样随意的将她拽了起来。
顾安安还没站定,就嗅到了一股清冽的带着冷感的木质香味。对方的手很客气,确定她站稳就松开了。温热的触感离开,顾安安茫然地扭过头。
——看到是一个陌生的俊美男人。
托谢家的福,京圈的富家子弟,顾安安差不多都认得。但眼前这个相貌已经好到惹人震惊的男性,她并没有见过。对方一身装扮,不用细品都知道价值不菲。
“陆星宇。”对方没有看她,扶起她后就看向了今日宴会的主角,“这就是你的教养?”
要知道,陆星宇被称为京圈太子爷。
什么意思?
整个京圈的富家子弟,没有人能压得过他。无论是陆家的实力,还是陆星宇从小长大背靠的谢家,都是他坚不可摧的后盾。在这个圈子里,哪怕是事业有成的实业家见了他都得客气地唤他一声陆少。
现在这个人,当面叫他陆星宇。并且是以教训人的口吻。
原以为陆星宇的高傲,肯定会黑脸。
结果陆星宇转过头,一看到这个年轻男人就怂了。
不仅挽着苏软的胳膊放下来,嘴角矜持又高傲的笑容全变成了慌张。他瞬间站的笔直,非常乖巧地开了口惊讶道:“小舅舅,你怎么回国了?”
小舅舅。
陆星宇的小舅舅能有谁?
想想,只有谢家那个小儿子,没有别人。
这是人谢谨行。
这是顾安安第一次见到被老爷子挂在嘴边念叨,又爱又恨的小儿子。
听说对方十九岁的时候,因为跟老爷子意见不合,带了几件衣服就离开了家。之后很多年,一直没有回来过。不过他不回来,谢家却不是一点他的消息都不知道。
谢老爷子不仅知道小儿子顺利完成了学业,还靠一手之力创建了国内顶尖的人工智能公司。
据说掌握着国家尖端的技术,且拥有着难以估算的前景。
假以时日,他不需要依靠家里,就完全可以打造下一个谢家。
这
个被老爷子每天去谢奶奶牌位前汇报战果的小儿子,现在站在自己的面前。很快,陆星宇就松开了苏软,非常郑重地走到她的面前,给她道了歉。
并且,他身后那帮骑士团也逃脱不了,全都为自己动手一事给她和沈珊道了歉。
顾安安抠了抠手指,莫名觉得手腕的地方有点烧热。
没有得寸进尺,顾安安扬起一抹微笑,非常好脾气地表示自己原谅了他们。陆星宇怔怔地看着她,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涩然和怅惘。但顾安安很快就没兴趣去关心陆星宇在怅惘什么,是不是因为自己。因为他们发现谢谨行在这就不走了。
或者说,被陆星宇他们围在中间的苏软不想走。
她撒娇说喜欢在这,想在这里吃甜品。
顾安安早就知道陆星宇喜欢苏软,但每次看到他为苏软鞍前马后,还是会觉得难过。
她总是忘不了初见时,陆星宇冲她毫无阴霾的笑容。也忘不了十六岁时,陆星宇端着草莓蛋糕爬楼,蹲在她房间的阳台敲她的窗户,咧着一口牙齿笑着跟她说:“要好好读书,将来咱们要上同一所大学。”
只是没想到她做到了,陆星宇却喜欢了别人。
顾安安鼻子有点酸,没出息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本以为身边没人,可以放肆地抹泪。
结果耳边突然响起低沉的嗓音:“哭了?”
顾安安一激灵,惊悚地抬起头。
原以为解决了外甥没教养对女生动手问题就该离开去他自己的成功人士圈子的谢谨行,端了一杯果汁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他好似一点不在意来自旁边人的奇怪目光。旁若无人地在这种重要的商务场合,喝起了小女孩喜欢的柳橙汁:“想喝?”
大概是顾安安眼睛太赤.裸裸,被他误会了想要。他很为难地解释:“我喝过了,不能给你。”
顾安安:“…………”
顾安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心理,但真的很奇怪,这个传说中非常桀骜不驯连谢爷爷都搞不过的小舅舅,此时蹙紧了眉头。
他为难地看着自己的饮料。又扭头看了眼顾安安,仿佛难以割舍。
最后实在受不了小姑娘可怜巴巴的眼神,扭头又招来一个侍者,耳语了几句。
再然后,侍者给顾安安送了一杯同款鲜榨柳橙汁。
顾安安:“…………我其实没有想喝。”
“多喝点甜的,就知道挖野菜很苦了。”对方掀了掀嘴皮子,言语辛辣得顾安安头皮发麻,“年纪轻轻的,吃点好的,王宝钏的活儿少干。”
顾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