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为何一听过去的事就脸色大变,必然是曾遭受过许多不堪,被吓破胆了。
“……老爷,他们吓破胆,不敢说的,只是那姓隋的可恶,”春来对李仲耳语道:“若总叫他这样胡搅蛮缠,总不是个事儿。”
“嗯,”李仲掀开眼帘问了句,“如今他在何处?”
“折腾了两日了,没人开口,他也不走,就那么宿在野外呢。”春来一撇嘴,很有些不屑的样子。
“露宿?”李仲乐了,“怎好叫咱们的钦差大臣餐风饮露?不好不好。”
“那老爷的意思是?”春来跟着笑了一回。
李仲才要说话,外头却有人来报,他不耐烦喝道:“不是说不许来打扰!”
那丫头缩了下脖子,小声道:“是小姐,小姐闹着要您过去陪她玩,乳母哄不住……”
一听这个,李仲面上的阴霾瞬间散去,眉眼都柔和了,“哦,我马上过去。”
说着,又朝春来使个眼色,后者意会,从袖子里掏出一粒银子丢过去,“念在你伺候小姐上心,便不计较了,这是老爷赏你的,去吧。”
那丫头慌忙接了,顿时喜上眉梢跪下去磕头,“谢老爷赏,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小姐,老爷天恩……”
李仲不耐烦听,摆摆手叫她下去,起身对春来吩咐道:“远来是客,贵客登门,说不得要好生招待……嗯?”
春来嘿嘿一笑,眼角刀疤也跟着扭曲,平添三分狰狞,“小的明白了。”
说罢,陪着李仲往外走,又忍不住说:“小姐这样娇嫩,又这样小,恐吃不住惊吓,老爷既然这般心疼小姐,不如打发几个可靠的人,先另寻地方安置了。”
李仲有三个孩子,可唯独最疼爱三岁的小女儿,日常要金的不给银的,要星星不给月亮,春来乃是揣度着李仲的心思才说这话。
“迟了,”说起此事,李仲也是心烦,“那苗瑞太狠,一早就派人封锁出城要道……”
他倒是想,奈何苗瑞思虑周全,行动太快,等他们回过神来想转移家眷,却发现出城的通道全被堵死了。
此刻即便化身成鸟,恐怕都会被弓弩手射落。
春来听罢,忍不住骂道:“欺人太甚!”
以往不是没有类似的风波,可都不了了之,谁能想到呢,新任云贵总督这样油盐不进!
哼,你做了初一,就莫怪我们做十五!
却说隋青竹出来三四日了,日日走访,日日碰壁,连同行的小方等人都有些沮丧了
() 。
“大人,这么下去可不是法,”小方抹着汗道:“人家不说,难不成咱们硬撬?”
“他们只是害怕,又恐我只是敷衍了事,若果然来告状,非但没结果,待我走后,反而惹祸上身,真真可怜。”隋青竹想了一回,“这样,我便在此设个公堂,尔等去各处敲锣打鼓,传遍四方,只道我就在此地恭候,凡有来告者,我必然想法子护他们周全!若本地过不下去,来日我禀明陛下,与他们在北地寻个去处……”
小方等人听了,也觉得好,便要去,又问怎么喊。
隋青竹想着,底层百姓未必读书识字,说得太文绉绉的不顶事,说不得要言简意赅,叫人听了就热血沸腾。
“伸冤!报仇!血债血偿!”
小方等人轮流喊了几次,果然有人听了探头探脑,又听说钦差大人于荒郊野岭露宿,吃遍苦头,只为他们,十分意动模样。
可等他们上前问时,那些人便又纷纷缩回去,仍不敢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隋青竹听了,也不见怪。
他只是担心陛下催促,若不能及时交差,治自己办事不利的罪名事小,因此不能根除弊害,后患无穷。
又过了几天,夜里忽然来了个眼熟的老妈妈,她自己一人摸黑前来,先对隋青竹叩头,又诉苦:
“大人容禀,实非草民之过,可,可他们已然害了我的儿子,如今好歹还有个孙子,若您也同之前那些官儿一般……老婆子死就死了,可怜这点骨血……”
隋青竹亲自来搀扶,又温声安慰,“老妈妈,您不必怕,只管同我诉苦,若这里住不下去,便随我进京。当今陛下贤明,必然会安置妥当。”
那老婆婆听罢,越加啼哭,好容易劝住了,方才拭泪道:“旁的也罢了,只一个,大人是北地人,如何受得住夜里湿冷?少不得同老婆子家去,吃顿热饭,也歇息一回。”
盛情难却,隋青竹也欢喜终于有人肯撕开口子,于是当即收拾了就同他去。
怕牵连老人家,他还特意留下两人守在原地,做出他仍在的假象。
小方和暗处几人都陪隋青竹往老婆婆家中去,深夜无人,倒也没有惊动四邻。
到了家,见一个媳妇带着孩子,面黄肌瘦,也怕见人,怯生生请安,便去后头杀了唯一一只下蛋鸡,烧了一锅菌菇野鸡汤。
那婆婆看着野鸡汤,嘴唇嗫嚅几下,狠狠咽了口水,又颤巍巍道:“大人吃,大人吃,几位大人都吃。”
隋青竹见这里家徒四壁,又有老弱,怎好吃独食?又要大家一起分食。
那媳妇和孩子只缩在里间不吭声,老婆婆仍一味推辞,又要亲自来与隋青竹盛汤。
“且慢!”小方突然打断,一把按在那老妪肩头,咧嘴一笑,“老人家,我家大人清正廉洁,最不忍百姓受苦,你不舍得吃,倒也罢了,不如叫那小孙子也来吃几口热的,补养补养。”
说罢,一个眼神过去,同伴就一把掀开门帘,紧接着,那媳妇和孩童的哭喊声响起。
隋青竹目瞪口呆,再要看时,就见那护卫一手扯着孩子衣领,另一手已然端起热腾腾的鸡汤,要往他口中灌去!
“住手!”
隋青竹和那媳妇的喊声同时响起。
隋青竹一愣,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就见那媳妇噗通跪下,抱住那侍卫大腿哭喊起来,“差爷,他还小啊,要杀就杀我吧!”
那老妪也骇然变色,忙不迭跪下,一个劲儿磕头求饶起来。
杀?
隋青竹茫然低头,看着眼前飘满油花的热鸡汤,只觉口中发苦,“这……”
我一心尔等,尔等却为何要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