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卑鄙,定然是他的手笔。”
“呵,左右不过是个死罢了,又有何惧?!”
惊惧过后,楚新檀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将微微发颤的双手背在身后,挺直腰背,做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朗声道:“出来吧,我知道你们在附近,有什么招数都尽快放出来吧。”
“……”
无人应答。
倒是不远处那扇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楚新檀面前,看得他眼皮一跳。
“大师兄?!”
这是怎么回事?死去多年的唐锦文怎么会在这里?模样看上去又怎么会这么年轻?
楚新檀下意识后退两步。
然而唐锦文从屋里走出来,就像完全没有看见他似的径直从他身边走过,随后,站在了山崖边,皱着眉紧盯着某处,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楚新檀不明所以,看不明白他这是在做什么,心中不由得更加警惕。
大约一盏茶时间过后,站在那儿久久不曾言语的唐锦文终于动了,却是朝着另一头走去。
楚新檀本不想跟着他走,可一种无形的压力推着他跟在唐锦文身后。
而唐锦文就这么来到了一处更加熟悉的住所,小心翼翼地抬手,敲了敲门:“师父。”
“进。”屋里一道冷淡的嗓音响起。
楚新檀表情阴沉,看着唐锦文推门进去。
此时,梁无霄正盘腿坐在屋内,闭目调息。
而唐锦文走到他跟前,犹豫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师父,那孩子已经在外头跪了一个时辰了……您打算怎么办?”
这话一出,楚新檀不由得一震。
此时的场景莫非是他当年拜师时的场景?!
眼前画面还在继续。
“先前在大殿中,为师便已经说的很明确了,他不适合化臻剑法。”梁无霄漠然道。
“可他还在外头跪着,师父,他还小。”
“你当年拜我为师时多大?”
“十一。”
“那便是了。”梁无霄终于睁眼,目光平淡,“他如今的年纪比你当年拜师的时候还要再大一岁,骨骼已定型,若是非要学,痛苦的只会是他自己。”
“可……”唐锦文讷讷半晌,最后还是长叹一声,“那我去劝劝他,叫他回去。”
“嗯。”梁无霄重新闭眼,不再多言。
这样的画面看得楚新檀忍不住紧握双拳。
尽管他已经知道了后头会发生什么,可是,时隔多年,他重新回到故事开始的时候,又看到梁无霄如此冷漠的表情,他还是忍不住。
他看到了跪在天和峰的自己那张倔强的脸,忍不住就跑过去想把人拽起来。
“起来,不要求他,不做他的徒弟,你才有更好的未来,不要求他!起来啊蠢货!”
“……”
然而他的怒吼,小楚新檀听不到。
说要去劝人的唐锦文同样也听不到。
唐锦文只是站的远远的,看着跪在树下那个小小的身影,忍不住叹息道:“何必这么倔强呢?”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凭着自己双手爬了一天一夜,才从峰底上来,期间不知道摔下去过多少次,那双手被磨得血肉模糊。
唐锦文看得心头不忍,完全不知道待会儿该如何开口要他走。
但就在他终于下定决心要过去的时候,忽然一阵风吹过。
“罢了,叫他留下吧。”
梁无霄的嗓音仍旧是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感情,但唐锦文低头,却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一瓶伤药。
“虚伪。”楚新檀看着这一幕,冷笑一声,可他眼底中却还是多了几分惊疑不定。
这么多年过去,他几乎都已经快要彻底忘记那时的情况了,只记得自己上了天和峰之后跪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要晕过去了。
再然后,大师兄来了,看着他凄惨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后把他背到屋子里涂药。
他那会儿意识迷离,只记得大师兄的叹息。
可如今换个角度再看一遍,他看见那个幼小的自己躺在床上,双眼发直。
而唐锦文则是一边给他涂药一边念叨:“别看师父他这个人好像很严肃的样子,但其实他心很软的,你如果想要待在这里,首先就得改改你这倔脾气,不要跟他对着干。他这人啊,吃软不吃硬,你越是跟他犟,他就越是不愿意搭理你,你看,这么好的药,放在外头,千金难求,但他还不是给你用了?而且啊,他也不喜欢撒谎,他说你不适合,你就是真的不适合,可你这么犟,说什么都不听,往后要是吃了苦头,那就只能自己忍忍了,明白吗?”
“……”
原来当年,师兄有和他说过这么多的话?
不对,这是幻境!
幻境中的事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他怎会知?
说不定是有人故意想让他看到这些的!
卑鄙!以为这样他就会改变想法?!
楚新檀呼吸猛然急促起来,紧紧盯着眼前的画面,握紧的双拳用力到指尖都隐隐泛白。
*
好一阵子过后,周围的场景慢慢变化着……
一错眼,居然下雪了!
再次出现在场景中的,是已然脱离了少年稚气的楚新檀,只是他的模样看起来仍旧十分狼狈,左眼下一道极为明显的疤痕触目惊心。
梁无霄就站在他正对面,目光冷厉,面带愠怒:“凌云峰的那几个人是你打伤的?”
“是。”楚新檀梗着脖子道,“是他们出言不逊在先,弟子没有错!”
“他们出言不逊,你就能废他们手脚?”
“那是他们活……”
“跪下!”
话未说完,梁无霄骤然发难。
他一掌将楚新檀打翻在地,随
后竟是出了剑,以剑鞘为戒尺,劈头盖脸地冲楚新檀身上打去。
他难得动怒,下手格外重,沉重的剑鞘打在楚新檀身上,只一下,就抽出了一片红肿。
看着这一幕的楚新檀脸色煞白,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可仍然会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感受到那种痛彻心扉的刺痛。
他想起这一幕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那时,他从大师兄口中得知梁无霄的生辰,便想给师父一个惊喜,但却在路上遇到了凌云峰的弟子——凌云峰那时还是由华清长老带领,但华清长老的弟弟元清却对梁无霄意见颇深,受到元清的影响,不少凌云峰弟子都对梁无霄隐隐有些不满,总觉得天和峰人最少,却占用的资源最多,于是出去以后,难免就有一些嘴欠的人在背后说人闲话。
楚新檀听到了那些人议论梁无霄,心下不痛快,一时没忍住就动了手,把人打了个半残。
可这消息传到梁无霄耳中之后,他却不分青红皂白地对着楚新檀就是一顿痛打。
就像现在这般——
他下了狠手,楚新檀初时还能躲避两下,但后来就渐渐地只能跪倒在地上,被他打得遍体鳞伤。
“为师教你剑术,就是为了让你欺负同门?”
此时的场景并不在天和峰,而是在凌霄宫正殿前,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同门师兄弟,楚新檀简直无地自容,脸被怒火烧得滚烫。
梁无霄丝毫不留半点情面,当着众人的面这般打他,楚新檀只觉得心里痛的要命,倒在雪里的时候,眼泪都顺着脸颊没入了冰冷的雪地。
“您不如就打死我好了,我没错,我没错!”
他用力抱紧身体,声音颤抖得厉害,隐隐还带着几分哭腔。
而梁无霄停了手,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他,片刻后,转身离去。临走前,只留下一句:“你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吧。”
“……”反省什么?我需要反省什么?!
楚新檀抬起头,怨恨地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周围那些异样的目光几乎要让他死去。
可画面再一转,就是凌霄宫正殿。
数位长老面色阴沉地与梁无霄一人对峙。
“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楚新檀触犯门规,重伤同门师弟,理应废掉全身修为打入水牢!”
元清神情格外咄咄逼人,像是现在就恨不得当场把楚新檀扒一层皮似的。
梁无霄平静地看着他这模样,却是忽然露出了几分嘲讽:“新檀确实犯下大错,该罚,但方才我已经罚过他了,如今人就跪在外面,诸位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看。”
“这些惩罚就能抵消他的罪过?”元清愤愤,“不过就是挨了顿打……”
“只是挨了顿打?”梁无霄挑眉,“好,既然要问罪,那正好趁着华清长老也在的时候,一并问一问吧。凌云峰弟子云枞、云澜、云祥几人目无尊长,不仅私下里对长辈口出恶言随意诋毁,这事儿该怎么算?
哦,对了,这几人先前还曾偷盗藏书阁秘籍,犯下此等重罪,诸位觉得,又该如何惩治?”
“你…!”元清骤然变色,当下,竟是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因为这事儿有他的授意,若是真要追究下去,连他也得被问罪。
“好了好了,不过就是同门之间打一架而已,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这种事儿啊?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儿把各位的关系也给弄得这么僵硬?”许掌门见势不妙,立刻出面打圆场。
梁无霄便不再多言,只丢出一个芥子袋,道:“拿去给那几人用。”
说完,他转身就走。
看着这一幕的楚新檀被牵引着即将离去,但还是在离去前看清了芥子袋里装着的玩意儿——梁无霄给出的居然是被人称作神药的断骨膏,无论伤重几何,只要不危及性命,用上一段时间后必然可以痊愈。
“他居然舍得……”
看到这些,楚新檀似有些恍然,好像知道了为何那时自己没有被重罚的原因。
他只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梁无霄责罚,在雪地里跪上了一整夜,最后实在撑不住,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他便被关了禁闭,被禁足整整一个月,并停了月俸一整年。
如今看来,他没有被重罚,却是因为梁无霄给出了断骨膏的缘故?
是……为了他?
“不会的,不是这样!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不叫旁人看笑话!!”
“他从来就没有将我放在心上过,又怎么可能是因为我……”
“绝不可能!!”
楚新檀心头纷乱,情绪起起伏伏。
眨眼间,却看到眼前画面已经回到了天和峰,满身伤痕的他躺在床上发起热来,被烧得浑浑噩噩,根本不知今夕何夕。
而床边,却坐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楚新檀大惊,看着梁无霄沉默地坐在床边凝视者昏迷的自己,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随后,梁无霄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被烧得神志不清的楚新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