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辆骚红色的跑车缓缓驶离,池恙一时有些思考不能。
为什么会有人把车当老婆……
“这人有病吧,”俞星汉表达了和他相同的看法,“之前他接了个大单子,给一对新婚夫妇当摄影师,拍摄他们的蜜月之旅,人家小两口有钱还浪漫,出国旅游三个月,他也跟了三个月,他的车没人看着,所以就甩我这儿。”
车……还需要看着?
像是读懂了他的眼神,俞星汉继续道:“我跟你说,他是真把他的车当老婆在养的,龟毛得不行,交到我手里先跟我约法三章,第一,不能管车叫车,要叫老婆;第二,至少三天就要开车出去跑一圈,至少一周要洗一次车,定时保养不能少;第三,停车不准停在路边,必须停进车库——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池恙:“……”
“要不是之后我和晓晓结婚还要找他来拍照,我才懒得接他的破活儿,在我这托管仨月才给我五千,还不够赔我精神损失费的呢。”
俞星汉自言自语完了,对池恙道:“这儿离家不远了,几百米,咱俩是腿儿回去,还是打个车?”
池恙完全没有在听。
见他不答,俞星汉又叫他:“小池?”
“啊……”池恙回过神,他有些心不在焉,将视线从早已消失的跑车上收回,“你之前说,要把他老婆送给星河?”
“那不就开玩笑吗,你看他这大红色哪里配我,让星河开还差不多,他们玩乐队的至少……不是,你怎么知道我说要送星河?”
俞星汉奇怪了一下,又想起什么:“哦,那天晚上我跟贺云洲打电话,你听见了啊?怎么,你想要这车?我跟你说,红色真不好看,黑色才永不过时,你想要的话我给你买一辆,保证比他这个好看。”
“……不,没有,我不会开车,”池恙生怕对方三言两语间真要送自己车,连忙拒绝,“我只是想问,你……除了贺云洲,还有其他朋友吗?”
俞星汉疑惑:“我朋友很多啊,怎么了?”
池恙垂着眼,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
“老婆”只是车。
贺云洲也姓“贺”不姓“霍”。
那天,俞星汉一边吃东西一边打电话,是他听错了。
他又误会了。
俞星河的哥哥不是霍执,俞星汉的朋友也不是霍执,那么霍执,究竟在哪儿?
终于他抬起头来:“那你,有一个姓霍的朋友吗?”
“姓霍?我想想啊……”俞星汉摸着下巴思考良久,“好像还真没有。”
没有……
池恙身体有些发抖,他像是不死心,继续追问:“那,你认识霍执吗?”
“霍执?不认识,”俞星汉摇头,“你朋友?”
俞星汉不认识霍执……
池恙屏住呼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会这样……
究竟是怎
么一回事?
俞星汉不认识霍执,那他就不是霍执送到俞家的,所以他为什么会在俞家,又为什么身边的人全都不认识霍执?
霍执在哪里?
他难道,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该相信吗?
到底是他真的逃离了霍执,还是老天又一次在捉弄他,跟他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池恙茫然地站在街头,忽然感觉周遭的一切是这样陌生,他曾无数次幻想过逃离霍执以后的日子,可这一刻真正到来之时,他内心却空荡荡的,没有半分喜悦。
他已经失败了太多次。
失败到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还能成功。
不抱有希望,就不会失望,他早在一次次的失败中丢掉了希望的种子,磨灭了燃烧着信念的火,只要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期待,就不会再在跌落时摔得遍体鳞伤。
一切本该如此。
可他明明已经跌落谷底,又为什么身处云端?
曾经梦寐以求的自由就在眼前,那么近,近到唾手可得,可他又为什么只是看着,不肯伸出手去?
他到底该去触碰吗?
该走下去吗?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被长久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就算主人打开笼门也不会飞走,因为它早已失去了飞向蓝天的勇气。
他就是那只金丝雀。
“小池?说话啊,走回去还是打车,你不说话我打车了,我要冻死了。”
俞星汉在叫他,他没有听到。
傍晚的街头是如此嘈杂,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道路两旁的圣诞树没撤,还能听到熟悉的圣诞快乐的歌,又即将迎来元旦的跨年之喜。
节日的气氛是这样浓郁,整座城市洋溢着欢欣和热闹,可他心底却蔓生出无端的恐惧,无法言说的剥离感让他和身边的一切分割开来,他好像站在这里,又好像没在这里。
或许他早已经死了,现在飘荡在街头的不过是他的游魂。
“小池?”俞星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好吗?怎么脸色这么差?你没事吧?”
他想要上前,兜里的手机却突然响起来,他只好先接电话:“喂晓晓,啊……你不是要跟你闺蜜一起吗?什么她把你鸽了?呃……也行,那你等我啊,好好好,一会儿见。”
挂断电话,他有些抱歉地对池恙说:“不好意思啊小池,我女朋友突然找我,要跟我一起吃饭,我就先不回家了,我给你打辆车,你自己回去,好不好?”
他的声音终于从耳边无尽的杂音中凸显出来,池恙慢慢地缓过神:“不用了,我走回去吧。”
刚好驶来一辆出租车,俞星汉将它拦下,打开车门想让他先上。
“真的不用了,”池恙再次拒绝,“我想去前面的便利店买点东西,反正已经很近了,等下我走回去就好。”
俞星汉还在犹豫,池恙已经后退一步:“你快走吧。”
说完转身就往便利
店的方向走(),俞星汉只得上车。
跟司机说了地点?()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掏出手机打电话。
“喂星河,你在家吧?”
“在啊,怎么了?”
“你出来接一下小池,他在……贺云洲上班那家影楼你知道吧,影楼旁边有个便利店,他说他要买东西,我看着他进去了。”
俞星河开始换衣服,疑惑道:“那不是很近了吗,小池哥哥不认路?”
“不是,他刚才……我不知道怎么说,状态有点不对,总之你赶紧去接他。”
“我已经下楼了,”俞星河那边传来跑步的声音,“他怎么状态不对,你们刚才发生什么了?”
“也没发生什么啊,就是我接他回家,然后顺路去还车……对了,他刚刚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霍执的人。”
“……什么!”俞星河陡然抬高音量,“霍执?!”
“怎么了,你认识?”
“你别管了,我马上到!”
“喂……”
电话挂断了。
*
池恙进了便利店。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要买什么,只是慌乱中随便找的借口,可进都进来了,又不好什么都不买就走,最终只得在冷柜里拿了两听可乐。
结账,付款,原来两听可乐只要六元钱。
他提着袋子离开便利店,站在门口,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今天是为了什么而出门来着。
嗯,要去俞家吃饭吧。
这里到俞家所在的小区不过五百米,不过,要先过个马路才行。
他抬脚往前走。
吃饭之后是什么呢,俞星汉说,让他在俞家住两天。
那就住吧。
反正这两天青云文轩也放假,他不用过去替岑老板看店。
不知不觉,居然已经是年末了。
这一年就这样过去,还真挺没实感。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没看来往的车,也没看来往的人,突然地,他被一股大力推得向后退去,摔倒在地。
一辆车从他刚刚站的位置呼啸而过,带起的风扑到他脸上。
“你在干什么,池恙!!”
俞星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因为喊得太用力而变调,几乎不像他原本的声音了。
池恙整个人摔在地上,因为被俞星河抱着,倒是没有摔疼,但这一摔将他漂浮在外的游魂重新摔回身体,周围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
他被俞星河按住肩膀用力摇晃,他看到对方通红的眼眶,听到他声嘶力竭的叫喊:“你不要命了?!”
路人纷纷向他们看来。
池恙挣扎着坐起,试图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辩解:“我只是想过马路。”
“那你为什么不走人行道?!”
“这附近没有人行道,”池恙说,“而且,是刚刚那辆车超速。”
“你……!”
俞星河被气得
() 不轻,也吓得不轻,他脸色十分难看,又开始呼吸加快,有点要上不来气的意思。
池恙伸手捂住他的口鼻。
上次,俞星汉是这样做的吧?
不料俞星河却推开他的手,一把将他抱在怀中。
他抱得太紧了,紧到将空气压缩出去,将体温渗透过来,池恙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只好保持这个姿势继续坐着。
路过的行人都在看他们,池恙看到那些或惊疑或好奇的脸,或许他该推开俞星河赶紧站起来,以结束这场荒诞的闹剧。
但他没有。
他只是轻轻拍着俞星河的后背,像是小时候母亲哄他那样。
四合的暮色里一切都在褪色,只有面前的人变得愈发清晰。
俞星河身上好温暖。
这股暖意,足以抵挡冬日凛冽的寒风。
他陷在这个怀抱当中,是出乎意料的安心。
他们就这样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肆无忌惮地拥抱,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打扰他们。
过了很久,直到俞星河主动放开他,池恙从袋子里拿出可乐:“我刚从便利店买的,要喝吗?”
俞星河:“……”
这个家伙,好像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横穿马路是多么危险的事。
就像之前他也不认为从二楼跳窗会受伤一样。
他心里有一万句指责的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又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默默伸手接过了对方递来的可乐。
刚刚两人跌倒,可乐也在地上撞瘪了,但好在没漏。
他拉开拉环。
剧烈晃动后的可乐一下子喷了出来,他猝不及防,弄得满手都是。
池恙看着他,脸上忽然扬起笑意。
仿佛看到什么好笑的画面似的,竟笑得有些止不住,笑出了声音,将脸埋进臂弯,肩膀微微耸动。
俞星河愣住。
这么久了,他第一次看到池恙笑。
可那笑容里却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像是肥皂泡破裂前虹光流动的一秒,他看他不像在笑,倒似在哭。
笑够了,池恙终于抬头,潮湿顺着眼角滑落,他却好像全无所觉,把另一听可乐递给俞星河:“帮我也打开吧。”
俞星河接过可乐。
这次他有经验了,把可乐拿远,小心打开,虽然也流出来一些,但至少没喷得到处都是。
池恙将开好的可乐送到唇边。
俞星河看到他拿可乐的手在抖,喝可乐的嘴唇在抖,吞咽时喉结都在抖……他一连喝了许多口,直到被可乐上涌的气顶到停下。
更多生理性的眼泪跌出,他用手背擦了擦。
俞星河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他:“小池哥哥……”
池恙摇了摇头。
俞星河只好闭嘴,继续保持沉默。
两人就这样坐在路边,坐在便利店门口,就着车尾气喝着可乐,无数人从他们面前经过,却没有人为他们驻足
。
“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很傻?”池恙忽然开口,“不去过节,却坐在这里吹冷风。”
“小池哥哥,”俞星河站起身,冲他伸手,“跟我回家吧,好不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帮你解决,你不要再这样一声不吭,什么都憋在心里,还做这种危险的事了,我会很担心的。”
“……好,”池恙颤抖的嘴唇慢慢不抖了,他伸手握住俞星河的手,“回家吧。”
回家吧。
这三个字,居然也会从他嘴里这样轻而易举地说出。
他被俞星河拽着站了起来,感觉手上有点黏黏的,遂从兜里掏出一包湿巾,自己抽了一张,剩下的都给对方:“擦擦。”
俞星河仔仔细细把手上的可乐擦干净。
可乐喝完了,手也擦干净了,他道:“我们……”
“我们走回去吧。”池恙说。
“好。”
两人顺着路边慢慢往前走,天已经完全黑了,街道上的灯光却将这座城市映得亮如白昼。
俞星河好像怕他再出什么事似的,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
池恙没他高,步子也没有他大,俞星河便放慢了脚步,和他保持同样的步伐。
中途他手机响了,是姜女士打来的电话,问他们怎么了,为什么还不回来,俞星河偏头看了池恙一眼:“没什么,我们马上就到了。”
别墅小区越来越近,穿过门禁,外面的喧嚣一下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