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楹的问天很常规, 就是汇报行程进度,说和谈顺利,经北绝山引荐, 这会儿他已经到昆仑山脚了等等。
“我知道顺利,他都把我豁出去了,还能不顺利……”奚平嘀咕了一声, 将那问天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他们目前只是希望北历别趁火打劫, 毕竟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南宛除了一把照庭和半个结巴,现在是真没什么像样的战斗力,导灵金那大杀器哪怕是在开明修士里普及开也需要时间。
只要侍剑奴那边糊弄住了,昆仑肯见人, 奚平就感觉北历这一趟差不多了,毕竟他们没有什么过分诉求,别说使者是周楹,就是换成林炽估计也搞不砸。
周楹不用问天,一来是他跟支修不太熟,多少有点尿不到一个壶里, 沟通起来废话;再者估计也是算计好了, 奚平发脾气撂挑子的时候, 可以越过支修威胁他……
所以三哥连他这边事成之后会大意,不小心被师父发现都算准了?他没事琢磨这些鸡毛蒜皮干什么?吃饱了撑的, 都入道清净了, 还有爱看别人倒霉的低俗志趣?
奚平基本是周楹带大的,两人之间的默契早融化在平生里, 然而此时有清净道隔在中间, 他感觉那边拿捏他是拿得更明白了, 他却总有点摸不准三哥的意思。
放这种多余的“问天”,唯一的解释似乎只有“放给别人看”——但……给谁看?
问天虽然是外物,在隐秘性方面比转生木稍微差一点,那也是玄隐的门面和底蕴,又不是姚启他姐那“广而告之”的降格仙器。何况收信人还是剑修蝉蜕,就算有人神通广大能偷窥,这边也不可能察觉不到。
奚平刚因为搅合了南矿局面而落平的心吊了起来,试着用转生木叫周楹。
没有回音,周楹身上没带转生木牌。他又转头请白令联系了北历的陆吾,陆吾那边的回复一切顺利,大意与问天上的简报没什么不同。
三哥到底想干什么……
北大陆与南大陆像两个世界,过了燕宁,草木就都枯萎了,黄白的荒原上,崎岖而蜿蜒的小路上铺满了发青的石头,间或有骨瘦如柴的牲口拉着蜷缩的人经过,鞭声与风声一样远。
民居大多低矮,包着厚厚的土坯,老远一看都是圆滚滚的。高耸的柴堆稻草上是锈迹斑斑的斧子,只有国都附近能看见蒸腾的白汽,寥寥——老一辈的北历人还记得当年镀月金之争里枉死的冤魂,即使后来北历不禁止从外国买卖镀月金制品,近年来更是许可了不耗灵石的新镀月金工厂,恐惧仍然留在几代人的骨子里。
然而宫殿却巍峨得远超南人想象,仿佛要跟群山和荒原叫板,昆仑主峰的大殿一眼看不到顶,巨大的石柱上雕刻着十二颗须发怒张的兽头,咆哮着迎着西北寒风,连兔头上都有一人多高的獠牙。
主峰附近的风雪刮得人睁不开眼,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以周楹的修为,御剑已经有点御不稳。引路的剑修虽没露出来,心里多少有点看不上这些南大陆上从不锻体的小白脸修士,便半带怜悯地从芥子中拿出一小瓶丹药递给他:“北大陆气候与南边不同,这是
我昆仑山专门为外客准备的‘暖丹’,宛使要不要用一些?”
“多谢,”周楹也不知是太信任昆仑还是怎么的,接过去查验都没查,直接倒出一粒吞了,“道友再不给,我可能就得厚颜开口讨要了。”
剑修忙道:“暖丹不可一下化开,留神烫伤内府。”
这倒不用他嘱咐,周楹非常克制地克化着暖丹,身上凝滞的灵气不紧不慢地流淌起来,朝那引路的剑修一笑。镇山大阵验过了令牌,两人一前一后落到了昆仑主峰。
昆仑山主峰一览众山小,以修士的视力,能穿透云雾和风雪看到昆仑山脉以北。和北绝山一样,昆仑山北也是无人区。
“过了昆仑山就是极北之地了,南大陆怕是没有这么荒凉的地方吧,除了冰雪什么都没有。”引路剑修便说道,“听说尊使是从北绝山那边过来的?这边比瞎狼王那强一点,北边多少有点山,能挡风,没北绝山那么冷。”
周楹收回视线,垂眼挡住了瞳孔,瞳孔缓缓收缩回正常的尺寸——他没看见剑修说的所谓“冰雪”和“山”,此时分明是白天,在他眼里,昆仑山外的极北之地却是一片漆黑,只有临近昆仑山的地方,被这边的天光照亮了一点。
那种感觉就好像……午夜时分万籁俱寂,而昆仑山这一头的世界是一间开了灯的屋子。
周楹目光又扫过整个昆仑山,果然如瞎狼王说的,不见无间镜。
劫钟、银月轮九龙鼎之类的镇山神器,平时也都是隐形的,但它们一直都在。镇山神器与镇山大阵遥相呼应,蝉蜕高手和顶级灵感都能看见。昆仑那传说中的镇山神器“无间镜”却一点痕迹也没有,昆仑山的镇山阵比白毛风的煞气还重,沉默的灵山透着股说不出的死气。
“到了,请。”引路剑修将周楹引到主殿前,巍峨的宫门朝两侧打开,暖风扑脸,周楹睫毛上瞬间凝了一层霜花。
引路人止步于此,低头敛目退至一边,周楹抬脚走了进去。
这时,微微的痛楚从他心口传来,周楹方才吃的暖丹已经消耗完了,服下丹药的时候,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里面塞了一颗转生木树种。
此时严寒中休眠的树种被暖丹中的灵气激发了,在周楹刻意引导下,扎根进了他血肉里。
一直在往北边探查的奚平立刻感觉到了:“三哥,你在哪……这什么鬼地方这么黑,你把转生木扔哪了?怎么有水声,还‘咚咚’响?”
周楹道:“是血流和心跳。”
奚平:“啊?你到底……”
“嘘,”周楹打住他话音,“别分我神,你仔细看好。”
说完,皮囊掩盖下,他将自己一部分内脏和扎根胸口的转生木芽一起化了雾。奚平视野里顿时一片血雾,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胸口跟着疼了起来——以后除了给别人种头发,三哥这不知干什么用的神通还是少使为妙,看着太瘆人了。
那扎根在周楹心口的转生木树芽虽然一起融成了雾,但因与他血肉化在一起,奇异地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