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家村出来时,冯乐真和沈随风带上了十天都吃不完的干粮,留下了‘沈大夫其实是宫里公公’这个所谓的真相。
不知不觉已是午时,阳光不算太烈,但沈随风牵着马走得久了,仍然出了一身薄汗,再回头看马上坐着的人,正怡然自得地欣赏路边风景。
“殿下,我能上马了吗?”他到底还是开口了。
冯乐真居高临下地看过去:“可以。”
沈随风觉得她不会这么轻易地答应,于是没有立刻停下脚步。
果然,她又慢悠悠补充一句:“骑你自己的马。”
沈随风就知道她还记着当初被自己一路扛来李家村的仇,闻言只是笑笑:“这匹好像就是我的。”
当时把她扛过来后,放走的马是她的。
“你的?”冯乐真眉头微挑,“长公主府的马,何时成你的了?”
“……殿下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你欠我那么多钱,真要论起来莫说一匹马,大半个长公主府都可能是我的。”沈随风稳稳拉着缰绳,不紧不慢往前走。
冯乐真笑了一声:“你还想要长公主府,真是野心不小。”
“别,我一点也不想要,现在只想赶紧上马。”沈随风反驳。
“那上来吧。”
沈随风一停,怀疑地看向她:“当真?”
“再不上来,本宫可就反悔了。”冯乐真挑眉。
沈随风当即折身,抓着马鞍翻身上马。
马鞍上坐两个人略有些拥挤,他坐稳的刹那,便不受控地贴上了冯乐真的后背,宛若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中。
两人同时静了一瞬,最后还是沈随风打破沉默:“殿下,得罪了。”
“事出无奈,何须道歉。”冯乐真淡淡道。
她今日只简单将头发束在身前,纤细白皙的后颈完全露在外头,沈随风即便不刻意去看,一抹莹白仍时刻闯入余光。
他喉结动了动,强行转移话题:“护腿的软垫,殿下可绑好了?”
“嗯。”冯乐真回应。
沈随风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她看不见,又出声道:“那就好,为你的伤势考虑,我们不骑太快,先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去最近的镇上买辆马车。”
“不是没银子吗?”冯乐真慵懒开口。
沈随风笑了一声:“所以说是碰碰运气。”
冯乐真没听懂他的意思,但也懒得去问,于是含糊地答应一声。见她答应了,沈随风握住缰绳刚要出发,前面的人便整个靠了过来。
柔软的,带着脂粉香味的人儿,突然将全部重量压在了他的怀里,无意间散落的发丝随着风抚过他的脸,带来阵阵痒意。
沈随风突然僵住。
“怎么还不走?”冯乐真已经有些困了。
沈随风回过神来,一只手扶住她的胳膊。
“殿下,坐稳了。”
沉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冯乐
真闭上眼睛,唇角勾起一点弧度。
马儿一声嘶鸣,朝着来时路飞奔而去,风吹翻了衣角,吹得发丝勾缠,也吹走了大半体温,但紧靠着的地方,却始终是温温热热,不受凉风侵袭。
两人走走停停将近两天,总算来到一个镇上。沈随风牵着马,慢悠悠地在镇子里闲逛,马背上尊贵的长公主殿下这两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整个人都灰扑扑的,瞧着像一朵蒙了尘又打蔫的小花儿,沈随风每次回头,都忍不住想笑。
“你再取笑本宫,本宫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初来。”冯乐真面无表情。
沈随风勾唇:“殿下怎么如此暴躁。”
冯乐真睨了他一眼,话都懒得说。
沈随风牵着马四下巡视,看到什么后笑了笑:“知道殿下这两日辛苦,且再等等,我这就带你去最好的客栈。”
“你有钱吗?”冯乐真问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
从前在长公主府时,她只负责花钱如流水,其他的都交给秦婉兜底,如今只剩她和沈随风两个人,行李又在被追杀时丢了,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总算深刻认识到没钱寸步难行的道理。
“现在没有,马上就有了。”沈随风说着,径直走到一间成衣铺前,把马儿拴在路边便自行进去了。
还坐在马上的冯乐真一脸无言,察觉到周围有人看自己,便淡定用帕子捂住脸。
一刻钟后,沈随风从铺子里出来,一个掌柜打扮的人拿着两大包袱东西跟过来,一路上点头哈腰好不殷勤,看到马背上的冯乐真后愣了愣,有些讨好地问沈随风:“这位……可是沈二夫人?”
冯乐真眉头微挑,好整以暇地看向沈随风,想看他怎么回答。他要敢认下,她便敢治他个不敬之罪,若是不认,叫掌柜以为她是外室之类的……那就不止是不敬之罪了。
她眼神表达的意思如此明显,沈随风又怎会看不懂,于是淡定回答掌柜:“是我祖宗。”
掌柜:“?”
沈随风没有多言,接过包袱便牵着马离开了,只留下大受震撼的掌柜呆站在原地。
“那是你沈家的铺面?”走出很远,冯乐真才慢悠悠地问。
沈随风没有回头:“不是,只是与沈家有些生意往来。”
冯乐真想起铺面门牌上沈家商行的标识,再开口有些意味深长:“沈家的生意还真是遍布大乾,连这样偏僻的乡镇都有。”
“又何止大乾,塔原和漠里也有一些,只是这些年大乾与他们关系紧张,沈家便减少了往来,免得将来被有心人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沈随风回答。
冯乐真:“你不是已经被沈家除名,怎么对沈家的事还这般清楚,连减少往来这种事都知道。”
“除名又不是断绝往来,我与兄长一年还是会见上两次的,两兄弟闲话家常,自然会提及这些,”沈随风说。
冯乐真:“所以即便除名,也可以打着沈家的旗号,从往来的铺子里拿东西和银钱?”
“是借账,日
后核算时,我兄长会替我还上。”沈随风回答。
冯乐真眼眸微动:“看来你同沈家大少爷的兄弟情义,并未受除名之事影响。”
沈随风停下脚步,笑盈盈回头:“殿下不必试探,是真除名了,沈家家规之一,沈家子弟世代行商,不得参政,不得与官宦联姻,不得从事其他行业,一旦违反终身不得再入族谱,我做了大夫,便犯了最后一条,即便将来放弃行医,也是回不去了,这一点即便是兄长也无力改变。”
“沈家规矩真多。”冯乐真啧了一声。
沈随风叹息:“没办法啊,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总得万分小心,才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有心之人斜睨他一眼,对他的话不予置评。
沈随风牵着马继续慢悠悠地走,经过一家酒楼时,饭菜的香味从里头飘出来,引得冯乐真扭头看去。
“殿下饿了?”沈随风问。
冯乐真:“嗯。”
“那我们先去吃饭。”沈随风说着,就要牵着马往酒楼走。
冯乐真拒绝:“不要,先找客栈,本宫要休息。”
“不是说饿了?”沈随风扬眉。
冯乐真:“本宫休息,你来买吃食,本宫要在客栈里用膳。”
……得,还真是个主子。沈随风认命地牵着马继续往前走,转了几圈总算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客栈。
“客官要几间房?”小二看到二人骑的马,殷勤上前询问。
沈随风闻言蹙了蹙眉,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冯乐真便淡淡道:“一间上房。”
小二闻声看去,看到冯乐真的脸后眼底闪过一丝惊艳,连忙扭头带路。
冯乐真这才看向沈随风:“李家村时不该你守门,你非要去守,如今人生地不熟,该你守门的时候你又犹豫什么?”
“客栈人来客去耳目众多,我若一直守在门外,只怕会引起不少人注意,到时候哪个起了歹心,反而得不偿失。”沈随风无奈解释。
冯乐真扫了他一眼:“谁让你在门外守着了,上房里有外间,你睡那儿。”
沈随风:“……”
两人跟着小二进了客房,如冯乐真所言,上房里分内外间,里间有一张柔软的大床,一应物件都是极好的,外间则是一张硬邦邦的榻子,显然是给下人睡的。
沈随风看着硬邦邦的榻子,认命地叹了声气。
“二位客官请坐,这是本店刚收来的新茶,您二位尝尝,”店小二把热腾腾的茶壶放到桌上,又取出一把钥匙,“这是屋子的钥匙,整个客栈只有一把,二位平时出门记着锁门,等退房离开时,再将钥匙交还我们便是。”
沈随风接过钥匙,付过房费后又从怀里掏出一粒碎银丢给他,店小二一把接住,一边喜笑颜开道谢,一边从屋里退了出去。
总算清净了。沈随风长舒一口气,刚倒一杯茶,那边冯乐真就已经躺在了外间的榻子上。
他微微一怔,道:“不是说好了
我睡外间?”
冯乐真扭头看他。
沈随风眉眼和缓了些:“殿下不必同我客气,即便你不是长公主,我也没有让姑娘家睡外间的道理。”
“想多了,本宫不过是怕身上的衣裳会弄脏床铺,所以才在你床上歇歇。”冯乐真无情嘲讽。
沈随风:“……”
“去买吃食吧,记得要一例银耳羹,切莫加燕窝,本宫不吃燕子吐出来的东西。”冯乐真脱了鞋子,直接躺平。
沈随风面无表情:“放心,这小镇上能找到银耳就不错了,就算有燕窝,也是用细粉假冒的。”
冯乐真扭头看他,他已经拿着钥匙出门了。
沈随风直接去了先前的那家酒楼,一进门恰好遇见有人点了菜又反悔不肯要了,正与店小二争执。
“菜还没上,我怎么就不能退了?”客人怒气冲冲。
店小二也不太高兴:“虽然没上,但已经开始做了,您现在退菜算怎么回事。”
“你卖给别人就是。”
“谁买啊?!”
两人呛呛着又要吵起来,沈随风看一眼厅内满当当的人,突然问一句:“他点的菜里有银耳羹吗?”
店小二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有。”
一刻钟后,他拿着打包好的吃食回到了客栈里。
客房的门还是他离开前紧闭的样子,沈随风直接用钥匙开了门便往里走:“那家酒楼的生意太好了些,若是排队等还不知要等多久,幸好……”
行至里间门口,一抬眸看到冯乐真泡在浴桶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热气蒸腾,白烟袅袅,冯乐真靠在浴桶壁上,时不时被热水没过的肩膀泛着红,脖颈却还是一片白皙。她也不知泡多久了,此刻鼻尖上沁着点点汗意,脸颊也仿若桃花,就连看过来的眼眸,都仿佛湿了水。
“好看吗?”一片安静中,冯乐真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