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便关起门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阿叶起初还不习惯这种无访客登门的日子,被沈随风带着在院子里捉了几l次鸟雀后,渐渐也就不觉得无聊了,其他人跟了冯乐真多年,更是鲜少有这样清闲的时候,一时间每个人都精神焕发,几l乎都比先前圆润了些。
陈尽安是唯一没有变化的人,虽然闭门不出,但每日里还是勤勉读书研习剑术,比起从前愈发沉默。
营关的官员和将领仿佛都有意识地忘了冯乐真到来的事,没有一个往家中递拜帖。长公主府仿佛变成了一座孤岛,只有与沈家商队会面时,方能有些交流和往来。
可临近年关,沈家商队也不能一直守在营关,总有要走的时候,到时候一样要买东西,营关的商户不肯卖,他们到时候又如何解决衣食住行?
沈随风难
得生出些忧虑,于是特意问了冯乐真。
冯乐真却是淡定:“跟百姓买就是。()”
“……只怕他们不肯做我们的生意。?()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沈随风委婉提出。
冯乐真微笑:“会做的。”
就算官员存得住气,不代表某些胆大的百姓也存得住气,而一旦有人存不住气了,便是她与整个营关恢复往来的最好突破口。
沈随风不懂她为何如此笃定,只知道某日下午,两个侍卫押了一个年轻男子进来。
“放开我,放开……”男子拼命挣扎,直到一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才一个激灵老实下来。
冯乐真款款出现,众人垂首行礼,男子不屑地挺直腰板看向她,下一瞬便因为她的容貌愣了愣,没等再看,阿叶上前一巴掌:“殿下也是你能看的?”
被打歪了脸的男子:“……”
“这是怎么了?”冯乐真和颜悦色。
侍卫板着脸回禀:“殿下,此人往咱们牌匾上砸臭鸡蛋。”
冯乐真蹙眉:“真的?”
“真、真的……”男子抬头对上她的视线,肿了半边的脸顿时红了红,结果下一瞬就对上阿叶的视线,吓得后背一僵,故作倔强地别开视线,“就是我干的,要杀要剐随你便!”
“你为何要这么做?”冯乐真叹息,像在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男子叫嚣:“看不惯不行吗?你害得我们世子一直卧病在床,凭什么还过得这么好,就因为你是长公主吗?!”
冯乐真不语。
男子偷瞄她一眼,又快速低下头:“扔、扔臭鸡蛋只是一个开始,我我我以后肯定还会干别的,你今天就算杀了我,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营关百姓来替世子报仇!”
“当年的事……”冯乐真幽幽叹了声气,“罢了,到底是本宫对祁景清不起,你回去吧。”
男子愣了愣,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你愿意放了我?”
“殿下!这怎么能行!”阿叶怒气冲冲。
冯乐真眉眼温和:“他也是为了给祁景清报仇,说到底也是嫉恶如仇的正直少年,还是放了他吧。”
男子没想到她不仅要放了自己,还夸了他……乖乖来,长公主殿下夸他?他默默咽了下口水,半天没回过神来。
“不行!殿下今天若是放了他,明天就会有无数人来我们府上扔臭鸡蛋,殿下今日要想放他,除非奴婢死了!”阿叶说着,梗着脖子跪了下去。
冯乐真眉头微蹙:“那你说该如何。”
“至少要报官吧!”阿叶怒道。
男子一听顿时乐了,他叔父就在府衙做衙役,若将他送进府衙,就算按律法处置也最多打上两板子,叔父甚至不会动手,只是做做样子。
这样一想,他顿时不怕了:“报官就报官,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殿下,必须报官!”阿叶咄咄逼人。
冯乐真一脸忧愁,只好勉强答应了。
阿叶给侍卫使了个眼
() 色,侍卫当即把人押走了。
人一离开,冯乐真脸上的忧愁就变成了慵懒:“都交代过了?”
“放心吧殿下,万无一失,”阿叶一改刚才嚣张的模样,狗腿地蹲在地上给她捏腿,“殿下,你是怎么知道近日会有人上门找麻烦的?”
“营关这地界民风彪悍,又不像京都那边重尊卑阶级,否则那些百姓也不敢连菜都不卖给咱们,如今我们是所有营关百姓的眼中钉,他们发现寻常法子非但为难不到咱们,咱们还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自然会不高兴,而这么多不高兴的人里,总会有冲动的。”冯乐真勾起唇角。
阿叶失笑:“可见祁镇那人虽然对咱们混蛋,但对百姓还是好的,百姓都没尝过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滋味。”
“很快就能尝到了。”冯乐真心情愉悦。
男子被押送到府衙后,恰好是叔父当值,叔父原本看到他被长公主府的侍卫押来,一颗心瞬间悬了起来,结果一听只是砸了两颗臭鸡蛋,顿时松一口气:“这混账小子!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诸位莫恼,小的这就按律例严惩他!”
男子咳嗽一声,忍着没有笑出来。
“你算什么东西,你们总督大人呢,还不赶紧出来审案!”侍卫皱眉问。
叔父滚刀肉一样笑:“不过是砸两颗臭鸡蛋,不至于劳烦总督大人,小的便能处理了。”
侍卫闻言不由得乐了:“行,你能处理是吧,那就你来吧。”
叔父一脸欣喜:“是……”
“他砸的那块牌匾,是先帝亲笔。”侍卫慢悠悠补充。
叔父笑容一僵,反应过来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男子见他突然变了脸色,心里隐隐担忧:“先、先帝亲笔又如何?”
“也没什么,不过是当今圣上孝义,两年前曾颁了一条亲令,侮辱先帝者诛三族罢了,”侍卫年纪轻轻,却笑得慈眉善目,“对了,我看你们长得有几l分像,应该是亲戚吧,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出三族,会不会受连累。”
男子猛然睁大眼睛,再不见先前的轻松。
侮辱先帝,就不是一个衙役能自行处置的事了,躲在后面的总督到底还是走了出来,侍卫们却不给其说话的机会,直接转身就走。
本想着冯乐真初到营关孤立无援,会想法子拉拢他的总督被闹了个没脸,求情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此案人证物证俱在,犯人还亲口承认了,俨然已成铁案,于是短短两日内,一众亲族包括叔父通通下了牢房,一时间轰动了整个营关。
沈随风知道上次来闹事的人三族被抓时,正跟冯乐真围炉煮茶,见她一副淡定模样,不由得心生好奇:“那牌匾上的字当真是……”
“是。”冯乐真回答。
沈随风失笑:“殿下怎么来营关还带着先帝亲笔。”
“本宫在这里举目无亲,可不得捧着亲爹壮胆?”冯乐真理所当然。
沈随风眯起眼眸:“除了牌匾是先帝亲笔,还有哪些是先
帝所赐?”
“大门上用的钉子(),墙上所用框画?()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还有地上铺的那些砖石,全都与先帝有关,”冯乐真想戳戳炉子上的红薯,被沈随风眼疾手快地抓了回来,只好老实点,“但他不走运,偏偏选了牌匾。”
若是弄脏其他东西,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偏偏是脏了先帝墨宝,那就说无可说了。
沈随风:“看来殿下是打定主意要收拾第一个来找茬的人了。”
“那是,若第一次不给足教训,以后会有源源不断的蠢货跑来,所以说他不走运呢,不是第二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偏偏做了出头鸟。”冯乐真看着红薯,等得有点着急。
沈随风将红薯翻个面,残忍地告诉她:“还得再等两刻钟。”
“不吃了!”冯乐真佯怒。
沈随风笑笑,从荷包里抓了把瓜子给她:“那殿下打算何时放他出来?”
“放什么放,本宫要杀鸡给猴看,不杀还怎么给其他人看?”冯乐真古怪地看他一眼。
沈随风已经不上当了:“殿下若真能狠得下心,当初在西江也不会跟百姓同吃同住了。”
“本宫当然狠得下心,”冯乐真说完静了一瞬,又笑,“只是没必要,若真杀了,只怕会失了民心,本宫死过一次,早就明白了,这世上权势皆是虚无缥缈,唯有民心是最好的武器。”
“殿下又说自己死过一次,”沈随风轻笑,“请问究竟是哪一次呢?”
冯乐真笑而不语。
男子侮辱先帝牌匾的事越闹越大,连镇边侯府都惊动了,祁镇还派了人去府衙问,结果人证物证俱在,全然挑不出冯乐真的半点错处,也只能当不知道。至于总督,更是不愿为了一个寻常百姓去找冯乐真求情,于是此事一来二去,就这么定案了。
行刑日选在腊月初三,那一日大雪纷飞,刑台上都积满了厚厚的雪,却来了诸多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刑台围得水泄不通。
男子被带上刑台时,眼底已经失了当初扔臭鸡蛋时的意气风发,一众家人也因此形容枯槁,当看到要被行刑的人里,还有五六岁的孩童和年过七十的老人时,一些先前动过教训长公主心思的人不由得生出几l分后怕——
当初若是他们跑去找茬,只怕今日在刑台上的,就是他们一家老小。
年轻人总是一腔孤勇,觉得杀人不过头点地,大不了豁出自己这条命去,可真当冲动之下行事时,才发现家人朋友都要被自己所谓的勇气连累。
刑台上跪了几l十人,连刽子手都面露不忍,然而时辰已到,他只能抽出长刀。下面的百姓已经不忍再看,正要别开脸时,一道清澈的马蹄声突然响彻天际。
“刀下留人!”
阿叶骑着骏马飞奔而来,看到刽子手已经抽刀,当即起身踩在马身上,一个翻身跳过百姓头顶,稳稳落在了刑台之上。
“刀下留人!”阿叶举起令牌,“恒康长公主口谕,还不跪下听令!”
此案事关重大,所以是总督亲自盯
() 着行刑,此刻看到长公主身边服侍的人出现,不解之下只好跪下。
他一跪,百姓们也纷纷跪下……若是换了从前,还是有人敢不跪的,可刑台上那几l十口子摆着,谁还敢做这个刺头?
“长公主口谕:犯事之人年幼冲动但心底不坏,本宫原无心惩戒,又怕不能服众,才交由府衙处置,结果今日才知竟因所辱是先帝墨宝,便害得其三族被累,本宫心中惭愧,先帝在时,常教本宫要爱惜百姓,本宫一日不敢忘,特下令赦免其罪,还望总督大人尽快放其及家人归去。”
风雪嘈杂,阿叶的声音却压过了所有风雪,一时间百姓相互看眼色,谁也不敢吱声,唯有刑台上的男子眼圈一红,突然嚎啕大哭。
总督已经明白自己被摆了一道,若此事真成了,只怕冯乐真在百姓心中就成了恩威并济的大好人,日后不仅不会被百姓厌恶针对,反而得了一部分民心。
他不愿轻易被利用,当即就问:“说侮辱先帝墨宝的是殿下,如今要放他们的也是殿下,殿下究竟是怎么想的?”
“总督大人莫要胡言,殿下从未提及先帝,只是侍卫不懂事,将牌匾是先帝墨宝的事说了出来,殿下如今知晓了,自然要着我来救人。”阿叶眼神泛冷,声音比先前还大。
总督对上她冷淡的眼神,心里紧了紧,却还是不肯如她所愿:“可侮辱墨宝是事实,岂能殿下说放就放,难不成殿下还能高过皇上去?”
“总督大人的意思是,不愿意放过他们了?”阿叶不解。
百姓们才不懂什么殿下皇帝的,一听她的话,顿时觉得有几l分道理……现在可不就是殿下想放人,总督不愿意放。
男子本来因为能活下去而欢喜,一听这话又开始惊慌:“大人,大人饶命啊!”
总督汗都要下来了,再开口已经没了气势:“下、下官自然是想放,但皇上亲令……”
“总督大人若是不满意,大可以一封奏折告到京都城去,殿下愿意承受任何惩罚。”阿叶淡淡打断。
……你都这么说了,谁还敢跟皇上告小状?!总督心里怒吼,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是输定了,若再较真下去,只怕会被人诟病。
“下官不敢,殿下爱惜百姓,是百姓之福,下官岂有反对的道理。”总督跪地遵命,算是将此事了结了。
阿叶满意了,扭头看向刑台上的男子:“这位少年郎,殿下饶了你,那是殿下心善,有些事她受就受了,不愿意多说,但我得说你几l句,日后再想冲动行事,先想想自己家人,莫要头脑一热就干些混账事。”
“是……多谢殿下饶命。”男子哽咽道,被关了好几l日,此刻听到她的教训也只觉亲切。
阿叶将该说的话都说了,当即骑马离去,刑台下的百姓们陆陆续续起身,确定她走远后讨论声瞬间爆发——
“怎么回事,我竟觉得殿下是个好人。”
“臭鸡蛋都砸亲爹遗物上了,还不忍心跟人计较,可不就是好人嘛!”
“
看来我以前是误会她了,她其实……也挺好的嘛。”
这些议论冯乐真一概不知,但翌日一早,她特意派了阿叶去集市买菜,阿叶只去了半个时辰,便拎回来一堆好吃的。
“这些是奴婢买的,这几l个是百姓偷偷给的,奴婢不想要,险些挨揍。”阿叶提起营关彪悍的民风,简直有些怀疑人生。
冯乐真捏起一块糖糕,扭头跟沈随风炫耀:“怎么样,本宫就说百姓都很单纯吧。”
哪有那么多深仇大恨,略微用点计策,关系不就破冰了么。
“……殿下可真厉害,”沈随风配合夸奖,“但光与百姓关系和缓只怕还不够,若镇边侯府继续无视殿下,日子一长殿下在营关的身份只怕会变得尴尬。”
“这不还有你么,等他们主动找来就是。”冯乐真挽上他的胳膊,颇为骄傲。
能不骄傲么,不仅是个金娃娃,医术还独一无二,以至于人只要在自己身边,镇边侯府早晚要求到她头上来。
沈随风哭笑不得,但还是尽责提醒:“我上次去镇边侯府,还是今年二月里,不巧的是当时有心多去几l个地方,所以给世子留了不少丸药。”
冯乐真顿了顿,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多少?”
“够他用三年的,”沈随风想了想,“啊,现在已经过去十个月左右了,所以还有两年零四个月。”
冯乐真:“……”
沈随风无辜地看着她。
“……不会的,”冯乐真默默退后一步,“本宫运气不会这么差。”
沈随风深表同情,但事实很快证明,他家殿下的运气真的没这么差——
祁景清突然病了。
起了高热,一天一宿都没退热,情况很是不好。
冯乐真本来昏昏欲睡,听到消息顿时精神不少:“来人,给本宫更衣,别耽误本宫去镇边侯府做客!”
沈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