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站许久,他到底还是拉开了绳子,屏住呼吸将盒子打开——
里头没有任意一件他送给她的东西。
还好,她没有将他送过的东西退回来。傅知弦顿时松了口气,双手撑着桌子勉强在石凳上坐下,缓了许久才将盒子拿到腿上,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
是文房四宝。
笔墨纸砚皆有沈家文墨斋的印记,文墨斋是沈家专门卖笔墨纸砚的一家铺子,定价高昂,但东西上乘,在整个大乾有十几家分店,京都城就有两家。
冯乐真送他的这一套笔墨砚台都是他用惯的,唯有那一叠纸不是他常用的文和纸,上头还附了一封信。
傅知弦打开信,入眼便是她的字迹——
“沈家新出的闻雅纸,虽不为人知,但质量上乘,品质极佳,盼君常用。”
她与沈随年胞弟的事,他是知道的,但不觉得她会为了一个玩意儿,便来寻自己帮忙,更何况沈家也不需要他帮忙。
闻弦而知雅意,闻雅……傅知弦好笑又无奈地敲了一下信纸:“你倒是会利用人。”
笑过之后,他抬头看一眼今夜格外清澈的月光,淡声问侍卫:“快大暑了吧。”
“回大人,还有五天。”
“天气炎热,不如设一场饮冰宴,邀天下有才之士谈文颂道。”
“是。”
傅知弦捏了捏眉心,将文房四宝整理好了,仔细抱着独自回屋去了。
说是广邀天下有才之士,其实真正有资格来他的宴席的,除了名极一时的新科文臣,便只有达官显贵了,为了免得丧气,狱中的傅琮还多活了几日,至少可以活到大暑过后了。
既然要以文会友,文房四宝至少要准备的,傅知弦按照冯乐真送自己的那套给每个人都准备了,能来的都是家世显赫之人,对文墨斋的东西并不陌生,唯独这纸却是没怎么见过。
“傅大人,下官才疏学浅,见这纸色泽光润,也不知是何来头。”有人询问。
傅知弦温和一笑:“文墨斋新出的闻雅纸,说是限量售卖,我也是偶然得之,觉得还不错,便给各位备上了,诸位若是喜欢,离开的时候可以带一些。”
“我知道这纸!”有人突然惊
呼一声,“前几日我去文墨斋时,瞧见里头的掌柜正在备货,准备的就是这所谓的闻雅纸,当时我还想买一些,结果掌柜的说这纸工艺复杂,得提前预定不说,一次还只能买一盒,没想到傅大人这就用上了。”
傅知弦一看,是李尚书家的小儿子,便笑了一声:“李公子当时定然是没让他瞧见你的一手好字。”
“……买个纸还得让人看看字?”
傅知弦笑意更深:“这纸得来不易,掌柜的生怕被糟蹋,所以总是诸多限制,就是想叫人珍惜一些,若想多买一些,你只需向他证明自己的才学,叫他知晓这纸到你手中不算辱没,他便会多多备着了。”
在场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本来对这纸只是有些新奇,此刻一听傅知弦的话,顿时生出一股攀比之心。傅知弦淡定垂眸,轻抿一口酒便岔开了话题。
宴席之后,闻雅纸便开始在权贵中盛行,买的越多便证明自家越有才学,若实在诗书画都是一塌糊涂,便派人在黑市上购买,一时间闻雅纸的价钱翻了几番,连冯稷都惊动了。
“这纸瞧着确实不错,但也没到一两银子一张的地步吧,这些人真是闲着没事做,只想在这种无聊的事上攀比,有这些银子交给国库多好,也算是为国尽忠了。”他不客气地评价。
他这段时间大兴土木,国库愈发空虚,一看到有人浪费银钱,便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傅知弦垂眸:“说起来也是微臣不对,那日宴客本想叫大家瞧个新鲜,却不成想闹出这样的事来。”
冯稷只知道冯乐真身边有了新人,却和营关其他人一样,只知道他是个游方大夫,并不知道沈随风的真实身份,因此也没联想到冯乐真身上去,只是怀疑傅知弦与沈随年联手炒起闻雅纸的售价。
傅知弦也不怕他知晓,毕竟沈随风和他可以算是情敌身份——
如果冯稷觉得他对长公主旧情难忘的话。
情敌身份,他又怎会费尽心机去帮沈家?
冯稷确实没想那么深,见傅知弦一脸坦然,他也就消了怀疑:“是他们攀比成性,与你有什么干系。”
傅知弦垂眸不再言语,又与他聊了其他几件正事,便转身要离开了。
“李同近来频繁与朝中官员联系的事你可知情?”冯稷突然问。
傅知弦:“回皇上,耳闻一些。”
“为何不告诉朕?”冯稷皱眉。
“只是风言风语,微臣便没有说。”傅知弦解释。
冯稷冷笑一声:“空穴哪能来风,朕看这李同近来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兴许是什么误会。”傅知弦垂眸。
冯稷摆手:“行了,你不必替他辩解,朕心中有数。”
傅知弦见状便不再多说,直接转身离开了。
京都城是整个大乾最繁华的地方,每一天都有新的东西盛行,闻雅纸在这其中,也不过坚持了小半个月,便淹没于其他好玩有趣的事物里。
然而有这小半个月就足够
了。
京都城作为都城,是所有城镇追逐的对象,得知这里盛行闻雅纸后,其他地方的权贵也开始按捺不住,于是在冯稷看不到的地方,又掀起了新的流行。
一仓陈米造出来的纸,早在京都城流行时便用个差不多了,此刻各地的权贵也开始递单子,营关现有的工匠便有些不够用了。
冯乐真早有准备,在云纸摇身一变成为闻雅纸送往京都城时,便召集了一批年轻好学的百姓,管饭给钱,让他们学习这门传承了几百年的技艺。
因为人数众多,光是每天吃饭都得支出好大一笔钱,再加上三天一发银子……胡文生看着账簿,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好在他没有愁太久,京都城便传来了闻雅纸卖爆了的消息,他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当即要把其他几仓米也都用上。
“疯了不成,那是给百姓应急的,”冯乐真扫了他一眼,“仓库的米不能再用了,你派人下去收米,百姓家中若有今年吃不完的,都可以卖给咱们,价格么……”
“比正常买价高一成!”胡文生接话。
冯乐真笑笑:“咱们充实库银,也得让百姓跟着挣点钱,都好了,营关才会好。”
“殿下高见。”胡文生恭敬行礼,随即又面露犹豫。
冯乐真扫了他一眼:“想问什么就问吧。”
“……殿下,云纸本身已经很好听了,为何还要改名?”他到底问了出来。
当然是为了哄京都城那个男人替我们卖纸。冯乐真端坐在堂上,淡定回答:“营关如今是本宫的封地,而皇上又最是忌惮本宫。”
胡文生:“?”
“本宫的封地产出的纸,天下第一商家代卖,还卖得这样好,你猜皇上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本宫图谋不轨?”冯乐真又问。
胡文生恍然,随即忍不住抱怨:“皇上也真是的,殿下一介女子,还能做出什么对江山不利的事吗?他这样猜忌来猜忌去,容臣说句不好听的,这不是叫殿下您心寒吗?”
“可不就是,本宫心寒得很。”冯乐真叹息。
胡文生愈发同情:“殿下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告知下官,下官一定鞠躬尽瘁!”
“那本宫答应祁家军的军饷……”
“……这个除外,这次云纸虽然挣了不少银钱,但相较于军饷还是九牛一毛,下官实在帮不上忙。”胡文生一脸苦涩。
冯乐真扫了他一眼:“放心,也没指望你。”
胡文生顿时容光焕发。
冯乐真确实没指望他,因为她指望的是另一个人,一个更懂怎么卖东西的人——
沈随年。
可惜他的立场始终不够坚定,虽然肯帮忙出售云纸,其他的却不肯再做了,冯乐真也不着急,只等着京都城那边传来消息。
转眼便是七月底,距离收割新稻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比人还高的收稻协议还摆在府衙里,胡文生带着十几个文臣日以继夜地算账,发现之前卖云纸赚的那些钱,还
不够买稻子的,先前的喜悦顿时散去,再次开始火急火燎。
冯乐真却再没有多余的动作,每天除了盘账和去田里,便是等沈随年的消息,不过虽然事情不多,却仍要每日里早出晚归,沈随风终于肯听她的去床上等着了。
起初她每次回去时,沈随风还是醒着的,两人还能说几句话,偶尔她回得太晚,他便先一步睡去,被吵醒后便抱着她说话温存。
又是一夜,冯乐真过了子时才回,沈随风已经睡着了。看着他安静的眉眼,冯乐真只觉一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独自在床边站了许久,正要往床上去时,睡梦中的沈随风若有所觉,轻哼一声便要醒来。冯乐真连忙停止动作,直到他再次睡熟才放松下来。
实在不想吵醒他,冯乐真斟酌片刻,转身去了外间休息。
沈随风迟迟没等到冯乐真,连梦里都不踏实,终于在天光即亮时醒来。
身边的位置空空如也,他蹙了蹙眉,起身便要去找侍卫问情况,可走到外间时却猛然停下,僵了半晌才回头,看到冯乐真睡得正熟。
他沉默良久,将她抱回床上。冯乐真勉强睁开眼睛,看到是他后又安心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冯乐真看到自己在床上,还惊讶了一瞬,再看沈随风,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去侯府给祁景清看诊了。
“你把本宫抱回来的?()”她笑问。
沈随风浅笑:“外间的床硬,殿下怎么不回屋睡。?()?[()]『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怕吵醒你。”冯乐真揉揉酸疼的胳膊。
沈随风:“那我以后还是在桌边等你。”
“不不,你还是在床上等吧,本宫不想打扰你休息,”冯乐真说罢停顿一瞬,“以后本宫若是回来晚了,就去偏房睡,免得打扰你。”
沈随风有被吵醒便极难入睡的毛病,每次被她吵醒都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再次入睡,翌日更是要萎靡一整天,她不想打扰他。
沈随风一顿:“好。”
冯乐真笑笑,想告诉他自己跟沈随年一直在联系的事,但一想到他不喜欢这些事,便又不说话了。
她收到沈随年的拜访信时,是当天的深夜,第一反应便是她要做的事有着落了,第二个想法便是去告诉沈随风,他的哥哥要来看他了,于是她抛下还未做完的事和府衙一大屋子人,提前回了府中。
一进门,沈随风在外间的榻上睡得正熟,里间的床褥铺得软和整齐,却只有她一个人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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