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保住你的脸,但毒气一直往上走,施针也难以控制,为免殃及你整张脸,我只能用银针将毒气逼到同一处,能多保一处是一处。”沈随风解释。
祁景清盯着镜子看了许久,无声笑笑:“已经很好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面目全非的。
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模样,沈随风心里却十分沉重,好几次欲言又止,却不知该说什么。
祁景清很快便注意到他的不对,一颗心缓缓下沉:“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后遗症?”
“你……难道没有发觉,自己从醒来以后,呼吸就十分急促?”沈随风缓慢开口。
祁景清顿了顿,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呼吸困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我方才所言,毒烟灼伤了你的喉咙,虽对你声音没什么影响,但……你已经有了哮喘的症状,日后若想活得长久,就
得搬去暖和湿润的地方,比如云明一带,而且……()”沈随风沉默一瞬,“去了之后,就最好不要再离开。○[()]○『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祁景清怔怔看着他,许久才艰难开口:“我若不呢?”
“那你的哮喘会越来越严重,一旦受了太多凉,甚至会起敏症,最终呼吸不畅而亡。”沈随风回答。
祁景清:“那……我要是去那边定居,偶尔……我说偶尔趁暑天去一趟京都城呢?京都城的暑天也是暖和的,应该可以去吧?”
“去的这一路,我时刻照顾着,都未必一点不受颠簸,将来你若独自赶路,路途遥远,期间一旦出点什么事,你如今的努力就功亏一篑,”沈随风看向他的眼眸里,透出点点怜悯,“你可以冒这个险,侯爷和夫人呢?”
祁景清静默许久,最后荒唐一笑:“她说从营关到京都的路太长,想让我陪在身边……”
他已经做好了顶着一张难看的脸随她去京都的打算,哪怕将来爱意渐消,她的身边出现无数个年轻貌美的人,哪怕她渐渐忘记她曾经喜欢的这张脸,只记得他后来的丑样子。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无奈造化弄人,他和她到底不能如愿了。
日头渐渐升至头顶,却没有半点暖意,营关的冬天连空气都是凛冽的,毫不留情地带走所有人身上的热意。
屋外的人早就听到了祁景清那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正是担忧时,不知是谁突然惊呼一声——
“门开了!”
只一瞬间,所有人都要往里跑,刚打开门的沈随风赶紧呵止他们:“别乱动,等毒烟散散再进来!”
众人只好停下。
“沈大夫,我儿他……”沉默了一天一夜的祁镇哑声问。
沈随风面色和缓了些:“若是疗养得当,想来能活到九十九,只是……”他看了冯乐真一眼,“有些事,还是让世子亲自跟你们说吧。”
宋莲听到他说能活到九十九后,便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跌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哭着感谢菩萨保佑。
祁景仁也如释重负,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由得扯了一下唇角:“谢菩萨有什么用,你该谢谢沈大夫。”
“对对对,谢谢沈大夫,谢谢沈大夫……你可真是救了我全家的性命啊!”宋莲当即要行礼。
沈随风赶紧将人扶起来:“夫人不必客气,现在毒烟散得差不多了,你们进去看看他吧。”
宋莲泪眼婆娑地答应一声,被祁镇和祁景仁搀扶着便要往屋里走,冯乐真后退一步给他们让出路来,等他们从身侧经过时又蹙了蹙眉。
这一家三口一离开,院子里顿时清净不少,沈随风抬眸看向身姿款款的冯乐真,玩笑道:“屋里毒烟还没散干净,让他们先进去吸一吸,殿下再进去。”
“这一天一夜很不容易吧,赶紧回去歇着。”冯乐真温声道。
沈随风低低答应一声,却站在原地不动。
冯乐真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瓶金疮药递给他:“回去之后耐心等着,本宫会派个大夫
() 过去给你包扎。”
“殿下如何知道我受伤了?”沈随风低声问。
冯乐真:“夫人的袖子上有血迹,想来是你弄上的吧。”
说着话,她将他的手捧起来,果然看到上面被烧得血肉模糊。
“有几味药一遇火便腐蚀皮肤,受伤也是正常。”沈随风解释。
冯乐真不语,将药放到他掌心里。
“这药还是我留给殿下的,”沈随风看着药瓶,一时间有些好笑,“也幸好我的药轻易能放个七八年也不变质,不然哪经得住这么长的时间。”
“自从那天遇刺之后,本宫就时时带在身上了,也算是以备不时之需。”冯乐真笑着回答。
“那我回去之后,再多给殿下做几瓶。”
“好。”
两人对视一眼,沈随风看出她现在一颗心都在祁景清身上,没有多言便直接离开了,冯乐真目送他的身影彻底消失,这才往屋里去。
一进门,她便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再看刚刚进来的几个下人,正一人端着一盆乌黑的血水往外走,不必想也知道,这一天一夜究竟有多惊险。
寝房里纱帐重重,冯乐真一步一步往前,直到听见祁景清说他需要一辈子定居云明一带,方能保性命无忧,她才猛然停下脚步。
“无妨,无妨的……”宋莲哽咽着安慰,“母亲这就叫人收拾行李,咱们明日就出发,只要你能百岁无忧,让母亲去哪都可以。”
祁景仁顿了顿,同胞哥哥无事的喜悦淡了一分。
半透的纱幔,能从外头瞧见里面,也能从里面瞧见外头,祁景清早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闻言眼眸微动:“那怎么行,母亲生在营关长在营关,贸然去那湿热之地,只怕会不适应,还是我一人过去吧。”
“适应的适应的,母亲年轻时也不是没去过岭南,不知有多适应。”宋莲忙道。
祁景清还要说什么,祁镇突然沉声道:“就这么定了,你与你母亲先去,为父等时机合适了,便去找你们汇合。”
边关将领不能轻易离开守地,他想要跟去,只怕要费些功夫。
祁景清不认同地蹙起眉头:“父亲……”
“父母的一片心意,哥哥还是别拒绝了。”祁景仁打断他。
旁边的宋莲愣了愣,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当即歉意地握住祁景仁的手:“景仁,你也知道你哥哥的身子……”
“我都明白的母亲,”祁景仁将手抽出来,对她大度一笑,“我都明白,母亲不必解释。”
宋莲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一片沉默中,冯乐真终于掀开纱帘出现,祁景清下意识别开脸,想将脸上的伤痕挡住。宋莲似乎想说什么,被祁景仁拉了一下,于是又安静下来,随她一起出去了。
屋里很快只剩下冯乐真和祁景清,祁景清虽然别着脸,却也能察觉到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无声静默许久后,他到底还是先妥协的那个:“……丑吗?
”
“不丑。”冯乐真回答。
祁景清失笑:“殿下惯会哄人。”
“没有哄你,真的不丑,”冯乐真在床边坐下,看着他脸上血淋淋的伤痕,“漂亮的人,即便是容貌尽毁,也要比寻常人好看。”
她这句话并非虚言,即便毁了半张脸,但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仍然是世上最好看的形状,并未受那团伤口的影响。
祁景清听出她话里的真心,眼眸微微泛红。
“除了脸上,其他地方还有伤吗?”冯乐真问。
祁景清:“身上应该也有几处,只是现在动不了,我也不太清楚都在什么地方。”
“细细养着,很快就好了。”冯乐真绞了帕子,轻轻给他擦手。
祁景清躺在床上不能动,只能静静看着她,等她又要去绞帕子时,突然唤了她一声:“殿下。”
“嗯?”冯乐真抬头。
祁景清扬唇:“我从今往后,能做个正常人了。”
冯乐真眼底也盛满了笑意:“是啊,要做正常人了。”
关于后遗症,关于未来,两人都没有提,只是专心于庆贺祁景清的劫后余生。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几乎朝夕相对,但仍然没有提那些事,毕竟事实已是如此,再说也无法更改什么,不如趁现在好好相处。
转眼出了正月,最后一波倒春寒来时,营关又下起了大雪。祁景清身上的伤终于结痂,宋莲也开始收拾带去云明的行囊,离别似乎声势浩大,又仿佛悄无声息。
同一片天空下,长公主府内也是大雪纷飞,陈尽安在雪中堆了十余个雪人,排排坐在主寝的房檐下,等最后一个雪人堆好时,他也变成了一个雪人。
“赶紧进来喝口热茶,若是冻伤了,以后一到冬天就会又疼又痒。”阿叶催促他进了偏厅,等他将脸搓热了,才给他倒了杯茶。
陈尽安用冻得发红的手指捧着茶一饮而尽,好半天仍在发颤。
阿叶看到他这副样子便好气又好笑,恨不得揍他一顿:“殿下一直在侯府住着,这段时间一次都没回来,你堆这么多雪人有什么用,她又瞧不见。”
“天气冷,雪人又不会化,殿下总能看见的。”陈尽安语气平平。
“你这个憨子,”阿叶嫌弃地看他一眼,“殿下就算看见了,只怕也没心情欣赏。”
殿下回府之时,想来就是祁景清离开之日,她到时候还不知会如何伤心,又哪会在意一个个并不稀奇的雪娃娃。
陈尽安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一时间沉默下来。
阿叶叹了声气,有些难受地席地而坐:“世子爷为何一定要去云明呢?”
“他如今落下喘疾,也受不得冷风,唯独那地方适宜他养伤,他自然是要去的。”陈尽安回答。
阿叶捧脸:“听说他一开始就是怕出什么纰漏要与殿下分开,才迟迟不肯治病,后来还是侯爷他们苦苦相求,他才答应……当初答应治病时,想来他就已经做好了与殿
下分开的准备吧。”
陈尽安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桌上的花瓶。
“虽说他为了父母妥协也是人之常情,但是……”阿叶叹了声气,“你就当我自私吧,我倒宁愿他当初能坚持到底。”
“殿下也希望他能痊愈。”陈尽安回神,淡淡接了一句。
“是,殿下当然希望他能痊愈,我也不想他死啊,我就是……”阿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就是想有一个人将殿下放在第一位,其他人即便再重要,也越不过殿下去,当然了要是真什么都不管,连爹娘都不管,好像又不太合适……哎呀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她词不达意,陈尽安却也听懂了:“你与我都是。”
“那怎么能一样……”阿叶嘟囔一声,又觉得不对,“哦,你倒是可以的,但你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便由着殿下去为别人伤心了,也不知你当初若能预料到今日,会不会后悔自己的胆怯。”
陈尽安静默一瞬:“世子是好的。”
“是是是,人人都是好的,唯独你不是行了吧。”阿叶没好气地反驳。
陈尽安垂眸:“我现在只想成为对殿下有用的人。”
阿叶扯了一下唇角,正要再说什么,房门突然开了,凛冽的风顿时携裹着大雪涌进屋内,挤走了好不容易积攒的热气。
两人同时抬头,看到来人是冯乐真后,赶紧起身行礼:“参见殿下。”
“参见殿下。”
“都在这儿躲着干什么呢?”冯乐真走进屋来。
阿叶立刻道:“还不是陈尽安,非要给殿下堆雪人儿,奴婢怕他把自己冻死,便叫他进来取取暖。”
“主寝门外那些雪人是尽安堆的?”冯乐真颇为惊讶地看向陈尽安,眼底盛满笑意,“本宫瞧见了,堆得甚是灵动可爱。”
陈尽安被夸得有些局促,轻咳一声问:“殿下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可是有什么短缺的需要带走?”阿叶跟着问。
冯乐真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本宫是有事找尽安。”
陈尽安顿了顿:“何事?”
“景清五日后就离开营关了,从营关到云明,将近三个月的路程,虽有侯府的人护送,但本宫还是不太放心,所以想让你带几个人,也去跑一趟。”冯乐真缓缓开口。
陈尽安当即答应:“是。”
“你先别急着答应,这一来一回需要半年的时间,路上极为辛苦,你若不想去,本宫也不会怪你。”冯乐真解释。
陈尽安:“卑职愿意去。”
冯乐真神色微缓:“那你这几日收拾一下行李,再挑几个愿意与你同去的人,时刻准备出发吧。”
“是。”陈尽安答应一声。
冯乐真特意回长公主府一趟,似乎真的只是为了这件事,说完之后便又急匆匆离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雪中,阿叶扭头问:“将近半年的路程,你真的愿意去吗?”
虽说他们也时常往外跑(),但像这样一来一回需要半年在路上的活计∟()∟[()]『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还是一想到就头皮发麻,只要不是必须要做的任务,哪怕对殿下忠心耿耿,有机会可以拒绝还是要拒绝的。
“自然。”陈尽安答得毫不犹豫。
阿叶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感慨:“你要是出身再好一些,估计就没其他人什么事了。”
陈尽安只当没听到。
五日时间一晃神便过去了,第六日天还没亮,侯府的大门便已经缓缓打开,几辆马车依次等在前院,唯独一辆停在主院里。
寝房里,书童抱着棋盘匆匆离开,将偌大的屋子留给冯乐真和祁景清,想让他们可以好好道别,然而被留下的人,却是没什么话可说。
许久,戴了面纱的祁景清轻笑一声:“从我开始治疗,便一直在与殿下道别,真到了分别之日,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冯乐真笑笑,握住了他的手:“到了之后,记得给我写信。”
“好。”
两人对视,又一次沉默了。
从营关到下一个城镇需要一整天的时间,不早早出发便只能宿在路上。催促的人来了两三波,祁景清终于将自己的手从她掌心抽出:“殿下,我该走了。”
“我送你出去。”
祁景清答应一声,两人并肩往外走。
前院里,祁家人都在,沈随风也在,还有陈尽安和一众侍卫,瞧见他们两人来了,所有人都精神一震。
“赶紧上马车,莫吸凉气。”沈随风催促。
祁景清眼眸微动,低着头往马车上走,冯乐真静静看着他上了脚踏,一步一个台阶到了马车上,又看到他突然回眸,便挤出一点笑意。
“殿下。”他眸色清凌凌的,被面纱遮住的脸上似乎还透着笑意。
冯乐真上前一步:“你说。”
“我这一去,只怕这辈子都与殿下见不了几次了,殿下不必心有负担,遇见喜欢的,该怎么就怎么,只是将来万一得空,莫要忘了去云明看看我。”他朗声道。
冯乐真轻笑:“好。”
祁景清还想再说什么,只是呼吸一颤,许多东西都堵在了嗓子眼里,他没有再说话,直接进了马车。
冯乐真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却神色如常地看向沈随风:“照顾好他。”
“嗯,”沈随风答应一声,又看她一眼,“我也走了。”
“好。”冯乐真笑着答应,只是在他转身的刹那,脸上的笑意瞬间散个干净。
车队缓缓出了侯府,朝着大路上去了,陈尽安上前一步,朝冯乐真行了一礼:“殿下放心,卑职定会将世子爷和沈先生平安护送到云明。”
“嗯,去吧。”冯乐真温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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