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说话了?”看出他表情凝滞,冯乐真突然笑了。
闻歌回过神来,登时羞恼:“你故意消遣我!”
“是你自己心思不干净,怎么反怪我消遣你?”冯乐真睨了他一眼,在他反驳之前继续道,“我再问你一遍,你瞒我那些事,如今该不该与我分说清楚?”
闻歌气势又低了下来:“该……”
“这不就得了,”冯乐真到床上躺下,看了他一眼后又往里面挪了挪,直到给他留出个宽敞的位置,“熄灯,上来说。”
闻歌又打起精神,答应一声后起来了。
屋里的灯突然灭了,一片窸窸窣窣的响动里,他摸着黑爬上床,动作之间不小心碰触到冯乐真的身子,心跳顿时又乱了。
待两人并肩而躺,屋里的沉默再次被打破。
“你和你那群朋友,究竟是什么来路。”冯乐真问。
闻歌默默碰了一下她的手指,见她没有反对,便悄无声息握住了她的手:“我们是先帝的人。”
“先帝?”冯乐真尾音微扬。
闻歌:“就是你父亲。”
“嗯,然后呢?”冯乐真问。
闻歌:“大约是十几年前吧,先帝设下暗卫机构,广寻有天赋的孤儿秘密培养,我和我这些同伴,便是那时进宫的。”
“暗卫?”冯乐真缓缓开口。
闻歌:“说是暗卫,却又不同,先帝仁慈,一早将我们带进宫时,就说不想留的可以离开,但我们这些孤儿最大的七八岁,最小的三四岁,很多人连话都说不清楚,又没了爹娘,出宫与寻死没有不同,反倒是留在宫里,有吃有喝还有地方住,吃了那么多苦,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与天上掉馅饼何异?”
“所以你们都没走。”冯乐真这一句不是问句。
闻歌想起过往,不由得笑了一声:“嗯,没走。”
“你们住在宫里,我也住在宫里……我们是不是见过?”冯乐真好奇。
闻歌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没有。”
既然是在宫里,又怎会没见过唯一的公主?冯乐真眼眸微动,见他不想承认,便也没再追问。
闻歌轻咳一声:“我们虽然都没走,但先帝还是答应我们来去自由,我们感念先帝恩德,哪里肯轻易离开,后来先帝病危之际,将新皇托付给我们,自那以后我们便为新皇卖命,一连也过去这么多年了。”
黑暗中,冯乐真听到那句先帝病危之际托付新皇的话,睫毛如蝴蝶一般微微闪动。
短暂的安静后,她缓缓开口:“既然如此记恩,如今怎么舍得离开了,不会是因为我吧?”
闻歌的脸有些热了:“……也不全是为你。”
“那是为何?”冯乐真追问。
闻歌想起这几年发生的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如今的皇上……比起先帝当年,实在是差得太远,我早两年便已经有了退隐的心思,只是一直没下定决心,
如今有你了……”
有她了,就不能再犹豫了。
冯乐真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无声笑笑:“听起来,你对如今的皇上不太满意,可是因为他让你们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他几乎算是明着诉衷肠了,她却没什么反应,反而问起这件事,闻歌心中生出疑窦,只是还未来得及深想,他突然闷哼一声,忙乱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你干什么呢?”他呼吸有些急促。
冯乐真的手腕被按住了,手却是自由的,闻言在他坚实的小腹上抓了一把:“你说呢?”
略长的指甲划过皮肤,带来透着刺痛的痒意,闻歌哪还顾得上想别的,有些窘迫地将她的手抽出来:“别胡闹。”
“没胡闹,继续聊,”冯乐真侧身枕在他的臂弯里,在他耳边呵气如兰,“我很好奇,你这些年究竟做了多少杀人放火的事。”
“……你问这些做什么。”闻歌能感觉到她的手在一路往下,连开口都变得艰难。
冯乐真笑了一声,缓缓握住他,闻歌仿佛突然忘却了呼吸,整个人都僵住了。
许久之后,屋子里响起暧昧的声响,闻歌头脑昏昏,无力应对此刻的情况,可某人却还是不依不饶,要他说说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闻歌节节败退,只能缴械投降,她问一句他便说一句,说自己刺杀的第一个官员,说为何要杀他,又如何将刺杀伪装成意外。她问什么,他便答什么,直到彻底释放,才仿佛水里捞出来一般,有种重见天日的轻松感。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冯乐真擦了擦手,淡定评价。
闻歌已经缓过劲来,声音仍是沙哑:“明知故问。”
冯乐真静默片刻,笑了:“到底是小年轻,经不得激。”
她语气如常,闻歌却莫名觉得她在轻视自己,一时间血性被激起,翻个身压在了她上头。冯乐真没想到他会突然动作,惊讶之余正要问他想干什么,便被他堵住了唇。
营关地处偏远,别的地方已经入夏,这里还是一片春意盎然,好似连时间都比其他地方晚一些,暮春的夜晚风儿撩人,往前看是温暖的夏,往后看是飘着霜雪的冬,季节与季节之间衔接得当,置身其中,犹如身处幻境。
驿馆的床实在算不上结实,不多会儿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冯乐真抬眸看向屋顶,顶上的横梁摇晃着变成波浪,她仿佛要溺毙在这暮春的夜里,一只汗湿的手却突然与她十指相扣,轻轻将她从黑暗中带离。
如获新生,冯乐真隐约听到闻歌颇为苦恼地开口:“这床未免也太不结实了些。”
她昏昏欲睡,正要说那就休息吧,便听到他突然欢欣提出:“去墙边吧,我抱着你。”
冯乐真:“……”
事实证明,小年轻确实经不得激,如一头贪婪的幼兽,永远不知餍足,折腾了大半夜仍是精神奕奕,等结束后还要抱着她说话,冯乐真懒得应对,只偶尔喉间嗯一声,就这都能让他自顾自地说下去。
等畅想完将来布衣耕田的日子,闻歌意犹未尽地闭上嘴,才发现冯乐真不知何时已经彻底睡去,她什么都没穿,枕在他的臂弯里,浑身上下如一块白玉,而这块白玉如今种满了他的痕迹,连唇角都挂着一点红痕。
闻歌盯着看了许久,终于心满意足地抱住她。
冯乐真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闻歌正趴在床头,专注地看着她。她猝不及防与他四目相对,沉默片刻后问:“看什么?”
“看你。”闻歌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冯乐真失笑,正要坐起身,便因为身上不适倒回去了,闻歌吓一跳,赶紧给她捏肩揉背。
本以为是胡来,谁知动作轻重得当,还真有些本事,冯乐真无言片刻,问:“哪学的这些?”
“工部尚书就经常这样伺候他夫人,”闻歌说完,想到冯乐真失忆了,肯定不记得工部尚书是谁,于是还贴心解释,“他夫人是京都城出了名的母老虎,经常打得他一身伤,但每次他这样伺候完,她就能给他一天好脸色。”
冯乐真眼皮直跳:“你总偷窥朝廷命官?”
“也没有,但偶尔任务所迫……”闻歌莫名有些心虚,又赶紧加一句,“我也不想看的,黏黏糊糊,一点都不好看。”
这世上之人,不是谁都像他怀中人这般赏心悦目的。
冯乐真扯了一下唇角,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屋子陷入诡异的安静,片刻之后,闻歌小心翼翼地问:“所以……你喜欢吗?”
冯乐真沉默一瞬,抬眸看他。
闻歌唇角扬起,露出整齐的牙齿。
他们就此在驿站住了下来,按闻歌的说法,是得等皇上看到折子后,再给他们一份回城的文书,他们才能回京复命。
“如此一来,岂不是麻烦?”冯乐真蹙眉。
闻歌:“我也觉得,但皇上的意思是,确定无人生疑后我们再回京,会更加保险。”
“就是做贼心虚呗。”冯乐真嘲讽。
闻歌无法反驳。
月城和营关相邻,送出的折子就算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月才能到京都,一来一回就是一个月,也就是说,他们还得在驿站等上一个月才行。
有月城的兵马守着,他们不并怕营关那些人找来,加上闻歌不想冯乐真整日涂黄粉露面,索性将驿站里所有人都赶走了,整个驿站只有他们两个和出生入死的伙伴,是以冯乐真不必整日悬着心,日子过得还算平顺。
就是要等一个月,时间也太久了些。
闻歌怕她无聊,干脆去集市上买了两包菜种,带着她撒在驿站开垦出的菜园子里。
“我问过小贩了,这个菜出得特别快,在我们回京之前肯定可以吃上,”闻歌拍了拍手里的土,“我们种个试试,一来打发时间,二来就当是提前练习了。”
阳光下,他笑得露出小白牙,眉眼间俱是少年人的活力。两人在营关也算三进三出,这一次之后,他那些防备好像一瞬瓦解,再没有当初冷酷
的样子,一看到她就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只恨不得长根尾巴摇啊摇。
冯乐真盯着他看了许久,轻笑:“好啊。”
闻歌对种菜的兴趣很大,撒好了菜籽之后,还特意按照小贩教的法子淋了些水,每日里松土照看很是细心,冯乐真对种菜不感兴趣,但也整日坐在菜园子旁边陪着,日子闲适得过了头。
就这么精心照顾了五六日后,菜地里总算生出了许多绿色小芽,嫩生生的站在泥土里,闻歌看到后,顿时激动得抱起冯乐真转了三圈,看向她的视线里都充满热切。
“有这么高兴吗?”冯乐真失笑。
“高兴,”闻歌点头,眼睛里多了一分认真,“我之前一直担心,自己种不出东西养活不了你,现在看来我还是有点天分的,以后你可以天天吃我种的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