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担架抬着,沈先生也跟着走了。”秦婉回答。
冯乐真点了点头:“有随风在,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殿下。”秦婉神情微妙。
冯乐真:“怎么了?”
“您与其担心陈尽安,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吧,”秦婉犹豫半晌,还是说了出来,“余老爷子可还在正厅等着呢。”
冯乐真:“……”差点把他忘了。
两人无声对视,漫长的沉默之后,冯乐真清了清嗓子:“你不是说,昨日收了两百封拜帖?”
“殿下的意思是……”
“人多点,他应该就不好意思朝本宫发脾气了。”冯乐真一脸真诚。
秦婉失笑,想说这么做太过麻烦,还不如直接被骂一顿,可一看到冯乐真消瘦的小脸,又什么都舍不得说了,只是用最短的时间尽可能多叫了些人来。
事实证明余老爷子还真是个场面人,一看这么多幕僚都
来了,自然不敢不给尊贵的外孙女面子,只能强行将火气忍下来,只是在快走的时候警告地看了冯乐真受伤的脚一眼。
冯乐真一脸无辜,只是在送走他们后还是疲惫地叹了声气。
秦婉心疼她,但大事当前,也不敢劝她休息:“殿下,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去收拾禁军,”冯乐真面色平静,“本宫要将冯稷所有羽翼,亲手,一点一点折断。”
秦婉低下头答应一声。
当今皇上炸皇陵杀皇姐的事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一时间人人愤慨,皆说冯稷不配再做大乾的君王,不配做他们的天子,至于长公主带兵围了皇宫的事,大多数人都觉得痛快,只有一小部分人犹疑不定,觉得这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当然,小部分人的声音,注定会被大部分人掩盖,就算有格外愤慨的,也会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手段,一看就是傅知弦做的。”冯乐真听阿叶提起此事,一时间有些好笑。
阿叶睁大眼睛:“我说呢!纵然殿下是民心所向,如今这民心也未免太齐整了点,原来其中有傅大人的手笔。”
“他这几日没来,应该就是在忙这个吧。”冯乐真摊手。
阿叶点了点头,又道:“陈尽安也没来。”
“他倒是想回来,本宫没有允准。”冯乐真想起他昨日给自己的信中,有三分之二都在说回来养伤的事,便一时有些想笑。
他自从醒来之后,便总是给她写信,一天能来五六封,她若是得空,就全都回了,若是没空,便一天只回一封,就这么闹了两日后,他大概是怕耽误她办正事,一天五六封变成了一天一两封,她看出他的顾虑,便回复说可以继续写,于是这一天一两封,突然就变成了一天七八封。
看着冯乐真脸上难得的轻快笑意,阿叶生出几分好奇:“殿下,您这几日似乎心情很好啊。”
“多年夙愿即将达成,心情能不好吗?”冯乐真反问。
阿叶撇了撇嘴:“明明是因为陈尽安。”
冯乐真一顿,倒也没有否认。
“所以……你们一天写那么多信,究竟都聊了什么啊?”阿叶问完立刻摆手,“可别跟奴婢说是聊正事啊,奴婢还没见过您哪次聊正事时会这么高兴呢。”
“你想知道?”冯乐真眨了眨眼睛。
阿叶立刻点头。
冯乐真想了想,索性拿出来几封,阿叶一边嘴上说这不合适吧,一边快速接过来查看——
陈尽安每一封信都是厚厚的,字写得密密麻麻,看起来很是用心,结果仔细一看全是废话,动不动就问殿下早饭吃了什么午饭吃了什么晚饭吃了什么,换药痛不痛喝药苦不苦睡得好不好,看得阿叶一阵无语,当即就放下了。
“这个陈尽安……”阿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半天憋出一句,“难为殿下还愿意陪他说这些无聊的事。”
“本宫倒觉得有趣,”冯乐真浅笑,“他一开始传来的信里,倒也是在聊正
事,可渐渐的就变成这样了,估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写信的他与平日的他有多不同。”()
阿叶看到她眼底的笑意,心里啧啧两声,不由得想起忙得连长公主府都来不了的傅大人,还有那个兢兢业业照顾情敌的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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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俩人其实都挺好的,但是……阿叶又悄悄看冯乐真一眼。
但时也命也,说不清,不好说。
禁军是天子近臣,唯一使命便是保护皇上,虽然冯稷民心已失,但也鲜少有人愿意归顺冯乐真,不过好在被冯稷折腾了几年,又被陈尽安弄走一部分人,剩下的相比从前已经少之又少,冯乐真尝试收拢,失败后索性就暂时关押起来。
在忙活了多日后,冯乐真身上的淤青淡了不少,也终于有空进宫看看她那个好弟弟了。
她进宫那天,京都下起了连绵的细雨,带着秋寒的雨水落在地上,将红墙青瓦描了一层水色。皇宫里这段时间人心惶惶,愈发显得这座宫城陈旧、无聊,冯乐真坐在步辇上,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寝殿。
寝殿门窗紧闭,屋里燃着重重的熏香,却依然盖不过浓郁的药味,冯稷穿着龙袍坐在里间的地上,低着头把玩一张空白的圣旨,听到身后响动也没有回头。
冯乐真倒不介意他的无礼,只是施施然坐在步辇上,对着手里的小镜子整理妆发。秦婉看了周围人一眼,周围人当即低着头离开了,秦婉倒了杯热茶递给冯乐真,便往后退了一步。
“皇上屋里的茶,果然是最好的。”冯乐真轻抿一口热茶,缓缓开口。
冯稷头也不回:“朕屋里的水皇姐也敢喝,就不怕被毒死?”
“本宫从不以身犯险。”冯乐真平静回答。
冯稷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向她,发现她脚上缠满绷带后,唇角扬起一点笑意:“看来皇姐这次,也不是毫发无损。”
“本宫是人,不是神,受伤也是正常,”冯乐真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手里的圣旨,“伤得有价值就够了。”
冯稷轻笑一声,挺直了后背与她对视:“皇姐觉得,朕这封圣旨上会写什么,是退位诏书,还是让位诏书?”
“无所谓你写什么,反正朝臣百姓最后看到的,都只会是本宫想让他们看到的。”冯乐真轻描淡写地反驳,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冯稷笑了,先是浅笑,后是大笑,最后直接趴在了地上,笑得肩膀都颤抖得厉害。
冯乐真眼底闪过一瞬不悦,却也平静地看着他发疯。
冯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终于停了下来:“皇姐还是太天真了,你真当自己有了兵权,有了民心,就可以安枕无忧地坐上这个位置了?朝臣也好,百姓也罢,都不可能接受一个女人做他们的天子,纵然暂时接受,日后只要皇室有男儿出生,他们都会逼着你让出这个本就不该属于你的位置。”
“这些事,就不必你来操心了,”冯乐真视线落在他发红的眼睛上,语气依然淡然,“你只需要做好最后一件事即可。”
“做什么
() ?从这个位置上下来?()”冯稷笑了一声,眼睛红得愈发厉害,“不可能的,这是我的皇位,你可以杀了我,硬生生将它从我手中抢走,但绝不会是我主动让给你!?()?[()]『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冯乐真抬眸看了秦婉一眼,秦婉立即叫人进来抬步辇。
步辇被缓缓抬起,朝着门外去了,冯稷看着渐行渐远的冯乐真,突然激动怒喊:“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安守于室!为什么要有那么多野心!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别的女人那样守着丈夫!儿子!守着你的荣华富贵过一辈子!你为什么要跟我争!”
“这是我的皇位!这是我的江山!是当年先帝临终前亲自交给我的!你为何要如此不孝,为何要忤逆你的父亲!”
冯稷字字泣血,似乎要将所有不满全都嘶吼出来,即便步辇已经出了皇宫,依然好像被他凄厉的声音萦绕。
秦婉察觉到冯乐真心情不太好,正想问她要不要去散散心再回府,可话还没说出来,余光便瞥见不远处的马车前多了个人,表情顿时带上了笑意:“殿下,您看谁来了。”
冯乐真闻言抬眸看去,在轮椅上坐着的陈尽安顿时紧张地挺直了腰杆。
冯乐真无奈笑了,待步辇落到马车前时,才含笑问一句:“随风肯让你出来?”
“……卑职偷偷跑出来的,”陈尽安讪讪,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听说殿下来了皇宫,卑职怕您心情不好,就赶过来看看。”
“听阿叶说的吧,那丫头真是多事。”冯乐真直接猜出了罪魁祸首。
陈尽安愈发局促,正要解释两句,一只透着凉意的手突然抚上他的脸。陈尽安微微一怔,茫然地看向她。
“伤口还疼吗?”冯乐真温声问。
陈尽安喉结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殿下的眼眸里,仿佛有一整片温柔的湖泊,他曾无数次在她眼睛里看到这片湖泊,在她看向傅知弦时,看向沈随风时,看向祁景清时,可第一次,在她看向自己时的瞳孔里,也出现了相同的湖泊。
他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前往周家村的路上,躺在了路边干涸的沟渠里,旁边是开始抽芽的麦苗,目之所及是无垠的天空。
他独身一人,他身受重伤,他命不久矣。
他却很高兴。
因为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殿下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她说只要他好好活着,她就给他想要的。
清醒之后,他时常因为这个梦夜不能寐,时而高兴,时而哀伤,时而唾弃自己连殿下都敢肖想。
可这一刻,他却清楚地意识到,那不是梦。
所以他活下来了,殿下要给他什么?什么才是他想要的?陈尽安有许多问题想问,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哑巴了?”冯乐真看着他呆愣愣的样子有些好笑,捧着他的脸揉了揉,“写信的时候不是很能说吗?”
陈尽安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脸颊突然红透了。
冯乐真不舍得再欺负他,便同他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远去,在皇宫偏门等着接冯乐真回府的傅知弦目睹一切,指甲深深掐进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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