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在白日进行,当日夜里,裴北辰便换上便服去了北境军驻地,到了才知,谢瑛并不在军中,而在前线领兵作战,追击一股试图进犯的梁人骑兵。
() 世上阴差阳错,不过如此。
好在已习惯。
裴北辰正要离开,忽有一骑从远处奔来,和辕门口守兵道:“大公子受了伤,急需军医,快通知三爷,安排个妥帖的人过去!”
谢瑛只是臂上受了些轻伤,更严重的是发热。
“开一剂见效快的汤药,勿要张扬此事。”
裴北辰隐身在帐外,听帐内人吩咐,接着是军医恭敬应是之声。
等军医出来,裴北辰方闪身进帐。
外面下着雨,所以裴北辰进来时,周身都湿淋淋的。
因为受了伤,谢瑛只穿着一件雪色单袍躺在床上,冠亦摘除,容色显而易见的苍白,受伤的臂露在外面,虽缠着绷带,亦有血色洇出。
听到动静,谢瑛以为是亲兵,正要吩咐,偏头看清来人,露出明显惊色:“裴将军?”
这样的神色,很少能在北境军少统帅脸上见到。
裴北辰觉得这趟没来错,简单解释了原委,道:“贸然过来,望你见谅。”
谢瑛失笑:“可惜战事紧急,无法招待将军了。”
“无妨。”
谢瑛这场风寒来得太急太猛,服过药,病情非但没有减缓,反而烧得越发厉害,神智亦昏昏沉沉。
但谢瑛坚持要起来。
裴北辰皱眉:“都这样了,为何还要逞强。”
谢瑛道:“眼下正是决战关键时期,我是北境军少统帅,不能倒下。”
裴北辰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亦是一军统帅,换作他,亦会毫不犹豫做此选择。但他就是没法忍受谢瑛在他眼皮子底下这般。
沉吟片刻,他道:“这场仗,我替你打。”
谢瑛断然拒绝。
“军法不是儿戏,裴将军不要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也没有越俎代庖之意,来的路上,我已经观察过四周地形,也从士兵和军医对话中知道了战事进展,今夜,你打算用‘声东击西’之法,偷袭梁人中军大营,引出那股藏匿在暗处的骑兵,是不是?”
也许是互相引为知己,谢瑛并不意外裴北辰能窥破自己计划。
但对于裴北辰要代替自己作战之事,谢瑛仍态度强硬否决。
“你说过,你我同为大渊将领,抗击外敌,我亦有责。”
“你是甘州军统帅,若在北郡出了事,谢氏无法交代。”
两人谁也不肯让步。
裴北辰提出折中之法。
“让我扮做亲兵,与你一同出战,就当帮忙,总可以罢?”
谢瑛总算勉强点头。
但提出要求:若有危险,裴北辰第一时间撤退,否则两人绝交。
当夜大捷。
大渊最年少有为的两位少年将军合力为战,再加上谢瑛事前已做周密布局,自然也没有不胜的道理。
谢瑛病好后,隆重招待了裴北辰一次,并承诺日后他一定设法去甘州
军中帮忙一次,回报好友。其实这一回裴北辰也没帮什么大忙,只是盯着谢瑛,怕谢瑛出事而已,好在一切顺利,有惊无险。
而且,他很期待谢瑛去甘州。
只是随着见面次数增多,两人交往越深,谢瑛招待得越周到,裴北辰心里的失落感更强。
这种失落感与复杂感,在三月后,得知谢瑛即将成婚的消息时达到巅峰。
裴北辰是在军中议事时,从两个将领的闲谈中无意得知。
他立刻中止了话题,问:“此事当真?”
两名甘州军将领大约不明白大将军脸色为何忽然变得这般冷,转念想,谢瑛乃大公子死敌,大公子关心似乎也正常,结巴道:“末、末将也是从旁人口中听说的,说是北境军的少将军要成婚,礼部已经遣了官员前去庆贺,北境军中正值适婚年龄的,可不就是谢氏大公子么?”
裴北辰脑中一片空白。
谢瑛要成婚,他怎么不知道?
不久前,他们刚通过信,在心中,谢瑛却对此事只字未提。
帐中噤若寒蝉。
裴北辰独自走了出去。
他感觉胸口里仿佛有一块滚碳在燃烧,烧得他整颗心都脱了一层皮。
在沉默驻立了接近一刻之后,他如梦初醒。
他真是走火入魔了,成婚这种事,谢瑛为何要同他说?
作为好友,谢瑛要成婚,他应该恭喜他,并为他准备一份隆重的贺礼才对。
谢瑛年少英雄,芝兰玉树,是谢氏长子,已经到了成婚年纪。
他其实也到了。
他母亲已经不止一次旁敲侧击,都被他回绝了而已。
而谢瑛那般霁月光风,那般周到,脾气那般好,无论与谁结亲,定都能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没错。
他应该恭喜他。
两日后休沐,裴北辰亲自去挑了一份厚礼。
是一对玉如意,象征夫妻和美。
夜里睡觉,那对玉如意就摆在床头。
裴北辰于黑暗里静默躺着,枕畔,玉如意散发着柔和光亮。
次日醒来,裴北辰掀开被子,如常要下床,忽皱眉,动作顿住。
因身体上发生的某种异常变化。
因昨夜一场荒唐梦境而起的变化。
他深吸一口气,默坐许久,才吩咐仆从打凉水进来。
次日,裴北辰告假,瞒着所有人,去了一趟北郡。
赶到北郡正是夜里,晚霞火一般在天际燃烧,打听了定渊侯府位置,到了谢府门口,府外果然张灯结彩,宾客盈门,正办喜事。
几个将士在外面发喜糖:“今日我们少将军成婚,见者有喜!”
裴北辰牵马站在谢府门口。
望着处处贴满的喜字、飘扬的红绸,沉默注视片刻,亦跟随宾客队伍,排队登记礼物。
北郡内与谢府交好的官员与宾客,管事大多认识,轮到裴北
辰,负责登记的管事觉得眼生,但也不敢怠慢,恭敬问:“不知是哪方贵客?”
裴北辰将礼物递上,并不想暴露身份,只道:“无名小卒而已。”
“既是我们少将军的朋友,便都是贵客,若是记错了郎君信息,我们少将军定要责怪的。”
管事诚恳道。
裴北辰道:“便记……李二吧。”
管事只能依言而记。
府内气氛比府外更热闹欢娱百倍,裴北辰原本还打算亲自进去道一声恭喜,但这一刻,忽然觉得没有勇气进去。
登记完礼物,便转身朝外走去。
“裴将军?”
身后忽传来一道惊讶声音。
裴北辰脚步倏地一顿,身体僵滞良久,方慢慢转过身。
果见谢瑛轻袍缓带,站在灯火之下。
见果然是裴北辰,谢瑛越发讶异,与周围宾客回礼之后,步下石阶,问:“裴将军怎么在这里?”
“将军来了北郡,怎么也没有提前说一声?”
裴北辰并没有回答谢瑛的疑问。
他默了默,道:“恭喜你,谢瑛。”
谢瑛眉梢微挑:“恭喜我?”
“是。”
“恭喜你,觅得良缘,也祝你——”
一声轻笑。
裴北辰不解。
谢瑛则失笑。
“裴将军,你想到何处了?你看在下这穿着,像新郎官么?”
裴北辰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瑛身上穿的是一件蓝色武袍,而非喜服。
谢瑛道:“是我一位堂弟成婚,这位堂弟双亲早亡,无人为他张罗婚事,家父家母才代为操持。因这位堂弟亦在北境军中任职,外界才称是谢少将军。”
谢少将军。
原来是此意。
裴北辰想明白前因后果,亦不由低头失笑。
他真是昏聩糊涂到了极致,竟犯了这样一个愚蠢可笑的错。
裴北辰到底没留在谢府吃宴。
今日参宴宾客不少北郡官员,他的身份,并不合适出现在谢府。
而谢瑛还要招待宾客,也无暇请他喝酒。
但谢瑛依旧请他稍等片刻,进府交代了几句后,亲自送他出城。
两人各牵着一匹马,并肩走在道上,裴北辰道:“谢瑛,其实今日过来,我并非真的想恭喜你。”
谢瑛神色竟无太多变化。
沉默顷刻,朗然笑道:“无论裴将军今日为谁而来,这份礼,谢瑛都铭记于心。你我既为知己,日后将军但有所需,谢瑛义不容辞。”
“知己。”
裴北辰念着这个词,低笑一声。
再抬起头,眼眸已恢复素日的坚毅。
“没错,我们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知己。”
“人生能得一知己,足矣。”
裴北辰策马出城。
一直等身后人声彻底消失,方停下,摊开手掌,露出紧攥着的一块玉佩,准确说,是双佩中的一佩。
——
多年后,裴北辰坐在青州外驻军大帐中,沉默擦着剑,案上照旧摆着那一块玉佩。
帐外夜雨霖霖。
“大将军。”
这时,忽有士兵在外禀:“辕门外来了一个人,说是大将军故人,求见大将军。”
“故人?”
一旁副将夏侯江先拧眉。
什么样的故人,会在这样的雨天,这样的深夜来拜访大都督。
“是。”
士兵进来,并呈上一块玉佩,道:“来人说,大将军看了此物,会明白。”
裴北辰视线落在玉佩上,视线倏地一凝,接着慢慢笑了。
他知道,他一定会来。
时隔多年,双佩终于合于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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