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瑾瑜!”
卫云昊第一个拍案而起:“祖父大寿,你送来这么一件晦气又低劣的乞丐服,是何居心?”
其他子弟坐得远,原本不知那盒子里装的是何物,听了这话,俱露出极大惊诧色。显然不敢相信,家主寿宴这般隆重的场合,这位三房嫡孙敢做出如此惊世之举。
“他是不要命了么,敢在家主面前如此放肆。”
“呵,他不是一向如此放肆么,有什么稀奇的。”
“拿件破衣裳当贺礼,今日这小子怕是要倒大霉了……”
有的子弟已经窃窃私语起来。
卫瑾瑜神色不变,依旧平静看向坐在主位后的卫悯,道:“祖父也认为这件‘贺仪’晦气低劣么?”
卫悯盯着那锦盒里的衣裳看了片刻,缓缓抬目,喜怒不辨看着这个骨子里写满桀骜不驯的孙儿,道:“这是多年以前,本辅在金陵乡间休养时穿过的一件旧衣,倒是难为你这么多年,还保存着。”
卫云昊一愣,不防那么一件破衣裳,竟真是有来历的。
他慌忙站起,行礼请罪:“孙儿不知是祖父旧物,一时出言不逊,还请祖父宽宥孙儿莽撞。”
“无妨,陈年旧物了。”
卫悯抬了下手,示意卫云昊坐下。
卫云昊心知这是被卫瑾瑜不着痕迹摆了一道,暗暗捏拳坐了回去,看向卫瑾瑜的眼神越发愤恨。
自他有记忆起,这位在朝中呼风唤雨位高权重的祖父,只因病去乡间休养过一次,说是乡间,其实是卫氏在金陵的旧宅。
他那时年纪小,因为没出过上京,又想讨祖父欢心,使尽解数的想跟着过去。可祖父到底没带任何子弟,包括卫云缙这个嫡长孙。
等祖父再从金陵归来,身边便多了一个粉雕玉琢的男童。
听说是他三叔和那位金尊玉贵的监国长公主的独子,也是卫氏行三的嫡孙,按齿序,他要称一声三弟。
因为三叔要调回上京任职,所以他这位三弟也要回卫府居住。
那是他头一回见识到什么是众星拱月。
从那之后,祖父眼里便只有那一个孙儿,不仅破例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还当着一众门客的面称赞那位三弟是“卫家宝树”,聪明过人,是上天赐予卫氏的珍宝。
而他这个嫡次孙,因为文章做得比不过那位三弟,彻底在祖父面前失了宠。卫氏子弟无论嫡庶,在步入仕途前,都统一在乌衣台开蒙学习,由卫氏本族大儒统一授课。
卫瑾瑜出现之前,他尚能与卫云缙争一争,得到祖父嘉奖,但卫瑾瑜出现之后,乌衣台上所有卫氏子弟都成了惊才绝艳的三房嫡孙的陪衬。祖父不仅当面训斥过卫云缙文章比不过一个稚子,也不止一次对他的文章表达过不满意。
所幸老天有眼,三房和那个众星捧月、出尽风头的三弟都未能春风得意太久。
三房败落后,那个小畜生便忤逆祖父意志,搬到宫中居住,几年后再回
卫府受教,人还是那个人,却在祖父那里彻底失了宠,再不是当初那个人人上赶着奉承的监国长公主之子。祖父待其之苛刻无情,连他都觉得意外。
自然,与意外相比,他心头洋溢的更多是兴奋与激动。
风水轮流转,他终于能把那个不可一世的小畜生踩在脚下,把昔日受过的屈辱与冷落全部报复回来。祖父眼里,终于有了他的位置。
连卫氏其他子弟,也开始争抢着巴结讨好他这个嫡次孙。
思及此,卫云昊同规规矩矩端正坐在一旁的嫡长孙卫云缙道:“这小畜生今日特意把这件旧衣裳翻出来,莫非是打算让祖父看在昔日情分上,饶过他这些日子的胡作非为?他不是最有骨气么,如今竟也学会讨巧卖乖了。”
“大哥可要小心了,一旦让这小畜生再在祖父那里得了脸,大哥好不容易树立起的地位与威严便功亏一篑了。这小畜生蛊惑人心的本事,大哥又不是没见识过,我早说过,让大哥拿出威严,好好给他些教训,大哥就是心慈手软,每回都不舍得下重手。就说那回他在祠堂里被祖父罚跪,见了大哥竟敢不行礼,大哥便应该直接吩咐掌嘴,竟只让人断了他一日的水食。”
卫云缙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卫云昊:“不过,这小畜生这阵子做了那么多忤逆不孝的事,今日竟然还敢回来,也真是勇气可嘉。”
卫悯不说话,众弟子自然也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点声息。
“即便是本辅旧衣,你今日特意送来,是何用意?”
一片沉寂中,卫悯终于再度开口,一双苍眸施施然盯着尚跪在地上的少年郎。
卫云昊能想到这件旧衣的来历,卫嵩自然也能想到。
卫瑾瑜尚未开口,卫嵩先站了起来,道:“他还能什么用意,不过是想讨巧卖乖,希望用这种方式让祖父心软,宽宥他这阵子的所作所为而已,如今整个上京谁不知道,卫氏出了个数典忘祖、忤逆不孝的小孽障,父亲千万莫要被他花言巧语所蛊惑。今日父亲若再饶过他,不正卫氏族法,卫氏真要沦为笑柄,被其他世家大族嘲笑了!”
“这话一点没错。”
立刻有人附和:“家主,从江南织造一案到大朝会再到姚氏一案,这小孽障公然站到皇帝那一边,与家主与卫氏作对,若不从严处置,首辅威严何存,卫氏颜面何在!”
“今日本辅生辰,不愿见血。”
卫悯道:“就按着老规矩,自己到祠堂领罚去吧。”
卫瑾瑜却没动。
卫悯:“怎么,你不服气?”
卫瑾瑜一扯唇角。
“祖父不是问孙儿送这件旧衣的用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