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宁还未来得及吃早饭,便被夏柏阳请到了衙署叙话。
“大人这是怎么了?”
看着夏柏阳眼底乌青,甘宁关切问。
“无妨,昨夜喝的有些多,没有睡好。”
夏柏阳揉了揉太阳穴,在案后坐下,笑着道:“怀之,一早叫你过来,是有桩要事与你商议。”
甘宁已经猜到。
“大人但说无妨。”
夏柏阳端起茶盏,呷了口热茶,方开口道:“怀之,你我一起共事,有将近十年了吧。”
甘宁点头。
“不错,准确说,大人还比下官早一年到青州。这些年,多亏大人宽容庇佑,下官才能忝居一县父母官,保得那点微末俸银,西昌和西昌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夏柏阳摆手。
“怀之,你太谦虚了,你我二人同年参加科考,你的名次,可远在我之上。我能来做这一州知州,不过走狗屎运而已,论才华论学识论胆魄,你远在我之上,这些年,大事小事,哪桩不是你帮我一起拿主意。说实话,有时坐在这一府知州的位置上,我都觉得惭愧汗颜。我也知道,只是当一个小小的县令,实在是委屈你了,可惜我人微言轻,在朝中没有人脉,也帮不了你什么。”
甘宁面有动容,立刻道:“大人千万别如此说。”
“不,怀之,你先听我说完。”
夏柏阳示意甘宁坐下,话锋一转,道:“你可知,朝廷这回打算给那位世子什么封赏?”
甘宁自然不知。
夏柏阳抚须看向好友,目有微光:“我已得到确切消息,朝廷打算给那位世子封侯,平西侯。”
“以弱冠之龄封侯,这在大渊可是绝无仅有的事。”
“我想了想。此次攻打西京,你出了不少力,你若是愿意,我可直接写一封推荐信,举荐你到那位世子麾下任职。以你的才华,若得对方赏识,将来前程肯定不止区区一个县令。你也不必再同我一道,在这青州城里蹉跎时光。”
甘宁沉默片刻,却是站了起来,正色道:“下官并无此打算,还请大人打消这个念头。”
夏柏阳露出不解神色。
“这是为何?若是顾及我,怀之,你大可不必。你我共事这么多年,我是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有一个好前程。”
“而且,那位世子显然也极欣赏你,一直想将你收入麾下,眼下正是收复西京的关键时刻,你此刻前去助他,他必然会领你这份恩情。怀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人之一生,这样的际遇能有几回,这等时候,你可不能迂腐退缩。”
甘宁摇头:“大人误会了,下官并非迂腐退缩。”
夏柏阳愈发不解。
“那是为何?你是担心西京最终收复不成,那位世子会被朝廷问罪?”
甘宁还是摇头。
垂眼,声音平静说:“是下官不愿。”
“不愿?”
“对,不愿。”
甘宁说得决然:“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下官明白,可下官不喜欢太野心勃勃……以及杀伐之气太重的人。”
夏柏阳总算回过些味儿来。
“怀之,你是还在介意那件事?”
夏柏阳所言之事,既谢琅收复青州时,为鼓励将士奋战,制定以斩获人头数量作为计算军功、领取奖赏的标准。
甘宁有一次奉命到军营里向谢琅回禀城中事务,不小心看到辕门里空地上堆叠如山的人头,在心中留下了磨灭不去的阴影。
夏柏阳劝:“怀之,俗话说,乱世当用重典,以人头计军功,虽是北梁军中传统,可特殊时候,也未尝不可以拿来激励将士奋勇杀敌。你的担心,是不是有些过于多虑了?”
甘宁道:“那大人有没有想过,这位世子,一而再再而三违抗朝廷命令,拒不回京,是为了什么?如果这位世子继续西进,青州,又将面临怎样的未来?。”
“届时,狄人这头豺狼除掉了,会不会又有另一头猛虎……盘踞在青州之畔!若只是盘踞,也就罢了,若是……更坏的情况,青州将面临何等危险。”
夏柏阳困惑看着好友。
“怀之,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若那位世子真能驱除狄人,收复西京,其功当足以名垂青史,于青州和青州百姓而言只有百利而无一害。青州怎会面临危险?我希望你去其麾下效力,也是期冀你能借此机会搏上一搏。”
甘宁:“那大人呢?”
“什么?”
“大人突然生出此想法,是不是因为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朝廷故意选在此时断了青州的粮草,显然就是在逼青州府做一个决定。为了青州府百姓,大人只有与那位世子划清关系一条路可走,可西京之战,大人毕竟知情不报,下官也亲自参与其中,大人是怕朝廷事后追责,所以才欲在此之前将我举荐到那位世子麾下任职,好给下官留一条后路,对么?”
夏柏阳一哑,最终叹气。
“怀之,我是青州知州,无论前路如何,都当与青州百姓共存亡,你却不一样。你只是一个小小县令,就算真有什么事,也追究不到你头上,你应该审时度势,赶紧从青州这片泥潭里抽身而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