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紧赶慢赶,林貌一行终于准时眺望到了长安的夯土城墙。作为隋文、隋炀两代帝王精心修筑的天下腹心,纵使经历唐初战火摧残,其宫殿巍峨、楼台高耸的壮丽气势,仍然莫可言喻,令大手子翘舌难下。
——要是能拍个猫猫逛古长安的vlog回去,那得吸引多少粉丝啊!
当然,他不太敢在陛下面前谈这样无礼的事情,只能默默闭嘴。
狸花猫陛下没有意识到臣子大不敬的念头,依旧在絮絮叨叨,提点关键事项:
“……入城后不必与寻常商贾混到一起,拿着通关文碟径直入城门就可以了。朕一切都安排妥当,会有人来迎候先生。”
虽然不知道迎宾团队又是什么豪华配置,林貌依然虚心点头:
“在下知道了。”
“不要随意与出入的行人、摊贩攀谈,这几日长安管得比较紧。一应所需的东西,到行宫后再说吧。”
林貌依然虚心应答:“好的。”
狸花猫思索片刻,发现一路上忧心在怀,反复强调,到现在实在没有什么可以交代的了,于是点一点头,再不拖延:
“那么,朕便在行宫等候先生。”
一语说罢,狸花猫四腿一蹬,瞬间瘫成一团又圆又大的猫饼,顷刻间魂魄出窍,再次回归本体,猫的身体则哧溜溜向下滑去。
陛下服用仙丹已有一月有余,各种神通熟稔之至,切换身体比吃饭喝水还要顺溜。只是大手子反应不及,险些松手将这一整条猫给砸到地上。他赶紧一把拎起前腿,匆匆忙塞进自己的背包,只留下一个猫猫头从背包顶端冒出,还在呼呼的打着呼噜,睡得是又香又甜。
——所以小猫咪怎么也会打呼噜呢?真是令人不解。
林貌按照指点,将通关文碟贴在背包上,大步往长安城门走去。大唐京城人流如织,原本也没有人会在意一个背着狸花猫的年轻人。但他在城墙外徘徊不过几步,立刻就有人擦肩而过,低声提醒:
“请钦差看一看西侧柳树下的马车,大臣们在此恭候。”
一语说完,这人后退数步,侍立于林钦差身侧,有意无意挡住了往来一切闲人可能的窥视,并抬手悄悄比划手势;从旁路过的几个壮汉同样停住脚步,一左一右将钦差严密遮住,随行护送到城外的柳树下。
柳树外方圆五米都已清空,只有十几个或坐或立、神色警觉之至的精壮汉子。等候已久的长衫老者快步上前,一把攥住住了林钦差的手。
“我等恭候林先生已久了。”老者悄声道:“请上车一叙吧。老朽姓房,随行的长孙先生还在车上等着呢。”
听到最后一句,林钦差的戒心终于消弭。他连连道谢,却忍不住仔细看了一眼方先生清癯的面容——说实话,与长毛狮子猫相处这么久,而今骤然看到猫猫这气度高华而端庄自持的原身,那种冲击之大,还是难免有点击穿了大手子的防线。
房相公是多年宦海沉浮的重臣,怎么看不出
大手子那一瞬间的欲言又止?但没有狮子猫那副废物躯壳的拖累,那人家养气的功夫便委实是天下无双,眯一眯眼后又微笑从容,请钦差立刻上车。
“实在太过简慢,请钦差见谅。”他低声道:“原本该备下重礼,殷勤接待,但陛下实有不得已的地方,只能唐突了。”
天下不是皇帝一人的天下,也是朝中衮衮诸公的天下。皇后贵为一国国母,举止起居再谨慎也不过分,岂能因圣上一时兴起,便随意传召来历不明的外人检查身体?要是真将林貌的来意泄漏出去,恐怕朝中要闹个翻天覆地。
有鉴于此,圣上才别出机杼,秘密行事,有意隔绝一切大臣的耳目;除了最为贴身可信的心腹之外,决不向旁人泄漏一点消息。就连太子——要不是礼制的约束无大不大,皇后有恙储君必须随侍在侧;皇帝就连太子也想瞒一瞒呢。
当然,这到底是为了保密的谨慎,还是为了某些难以言说的羞耻,那就实在不好说了……
柳树下早就备好了一辆四匹马拉的马车,车内宽敞明亮,端坐着一大一小,面容都有几分相似。房相公恪尽迎宾之责,立刻为阿宅介绍:
“这位是长孙先生,这位是李——李公子。今日来的都是至亲心腹,绝不会稍有泄漏。先生不必担忧。”
因为陛下早有不必拘礼的嘱咐,车中几人都没有按着身份彼此见礼,只是拱一拱手了事。但在行礼问候之时,一大一小两人的态度便斩然分明了:长孙无忌显然是知道不少内情的,言谈中神色颇为紧张,还不时向房玄龄张望;而那位年仅十一二岁的“李公子”则真是全然不知情况,神情相当从容,还主动向林貌打招呼:
“先生辛苦了!先生远道而来,是受我父——父亲所邀吗?”
有圣上的吩咐在前,他也不必摆什么太子的架子了,表现得很活泼,也很懂礼数。
林貌仔细看了看这经历一言难尽的孩子,很和气的回话:
“在下本在边境徘徊,是蒙手谕召入京城的。”
用爪子写的手谕也算手谕,他可没有撒谎。
李公子喔了一声,更感兴趣了——他从小在太极宫承乾殿长大,除了随长辈外出游猎之外,脚步几乎没有出过这偌大的京城。无论长安再怎么繁华富盛,这十几年待下来也实在腻了;更何况他天天还听着阿耶征战南北的故事,当然要忍不住幻想长安以外,天高海阔的风景。
听教授军务的尉迟先生说,漠北边境都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色,有时候也真想去看看呐。
东宫们的师傅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太子一般也不好打搅;而今好容易有一位见过大世面的客人,又怎么能轻易放过呢?——李承乾并不知道这位“林先生”的底细,但他知道自家父皇的眼光,能被阿耶珍重请来的人,必定是天下的奇才呀!
抱定了这个念头,李承乾登即下定决心,要好好与天下奇才林先生套套近乎,展示他东宫储君礼贤下士虚怀若谷之气度——当然,而今他不能以太子的身份开口,往常
那一套慧眼识英的夸夸大法便不管用了;因此,他思索片刻,打算从小处入手:
“先生也喜欢狸奴吗?”
他伸手一指,不偏不倚的指向背包中呼呼大睡,不时打鼾的狸花猫。
林貌……林貌默了一默。
“也谈不上喜欢吧。”他含糊道:“养一养而已。”
“那先生可养得真好啊,这只狸奴都油光水滑的。”太子认真看了一眼:“不过,养这种狸奴也不容易吧?我听伴读——旁人说,这种带花的狸奴性子最是霸道,身手又很矫健,动起手来很厉害。”
作为太子伴读长孙冲的生身父亲,长孙相公的脸色迅速变绿,恰与他绯红色的袍服相映成趣。
林貌的沉默愈发明显了。思索良久后,他只能艰难道:
“……是吗?可惜在下不太懂呢。”
可惜,作为天潢贵胄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李承乾这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能在他面前沉默以示拒绝的人,他理所当然的误解了林先生的用意,大概还真以为大手子是实在不知就里,因此犹豫不决呢。
为了替这天下难得的贤才答疑解惑,太子很热心的开了口:
“先生若是不知,可以找人问问的。我在家里便听人说了,带花的狸奴最凶恶最难惹,常常欺负其他猫咪,称王称霸……”
林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