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的人来得比想象的更快。在屏幕熄灭后不过十分钟,不知所措的林貌便听到了门口滴滴的汽车鸣响,声调极为急促。他起身开门,屋外身着黑衣的一男一女立刻挤了进来,将一脸茫然的大手子护在中间,隔开了他与户外的空间。
满头大汗的李先生一步跨入门内,紧紧握住林貌的手: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来得可能有些晚了——深更半夜,人手实在不好召集……”
林貌……林貌默默看了一眼窗外,望见公路上车灯闪烁,俨然已经排出了一条蜿蜒的长龙
能在十分钟内驱车狂奔数十公里,并组织出如此声势浩大的阵仗,这效率实在是惊人到极点了。
李先生长长喘一口粗气,径直奔向主题:
“请问那个草环在哪里?”
在这样紧张严肃的气氛下,林貌不敢再多说一句,只能小心指一指沙发边的茶几;他几十分钟前随意摆放的草环依旧留在原地,没有一丁点变动——当然,也是不敢有什么变动。
李先生似乎松了一口气,但并没有上前检查那根让他大动干戈、星夜召集所有同僚的青草。他只是从怀中摸出一个板砖样式的小小相机,调整角度仔细拍了一张照片,低头观察照片的细节。
“……应该有七成的把握。”如此端详片刻,李先生终于轻声开口:“真想不到,纯粹基于假设的构想,竟然能与实物这般相像——当然,我不是专家,不能下什么结论,还要等初步的判断。”
庇护着林貌的一男一女立即点头,快步走到沙发的两侧,由左至右挡住茶几,形成两道严密的屏障。与此同时,等候在院门之外的汽车长龙发出了尖锐的鸣笛声,闪亮的灯光随之移动,围住了这栋小小的楼房。
李先生转头看向林貌,神色终于松弛了下来。
“实在抱歉,我们没有尽到提前通知的义务。”他叹息道:“不过请谅解,这也实在是无可奈何,毕竟牵涉到的事情实在太过重大,优先度相当之高,机密程度也不低——当然,我会尽量提供可以告知的消息,解答您的疑惑。”
这一句话语气变得相当之温和,有效抚平了林貌惊惶的内心。他强自镇定心神,问出了最为困惑的问题:
“那两根草究竟是什么?”
难道真是什么仙草灵药不成?但依照“天人之誓”,即使真有玄妙莫测的仙草灵药,也不能在此地发挥太大的作用吧?
李先生笑了一笑:
“这个嘛,我们其实也不太清楚。但理论上,这两件东西应该是现有培育作物的‘原本’。”
“……原本?”
“是这样。”李先生温和道:“林先生应该明白,我们现在所种植的一切作物,都是经由数千年乃至万年的定向选育,从野生植物中驯化而来。这种定向选育技术是农业的基石,但在长期筛选之中,人类的偏好也会过度的影响作物的多样性,使得农作物的基因越来越单一、狭窄、封闭。这种封闭的基因型显著提
高了产量,但也有很大的风险。”
林貌艰难的转动大脑,回忆他所剩无几的那点生物学知识:
“我记得,单一基因型的抗病能力……似乎很差吧?”
“可以这么理解。”李先生道:“随着现代育种技术的发展,农业面临的风险实际上是大大增加了——尤其是在水稻与大豆的领域。狭窄的基因谱系严重限制了作物改良的潜力,并难以应付迅速变异的植物病毒。以专业的估算,如果某种传染病大面积爆发,那么可能会在一年之内诱导水稻与大豆减产百分之九十以上。”
“某种意义上,我们在农业面临的种种被动,乃至于粮食领域遭受的近乎倾销的压制,也源于原始样本受限后技术上难以逾越的天花板。粮食是民族的命脉,自然不能不忧惧于心,难以释怀。”
他的语气不缓不急,平静温和,但林貌侧耳倾听,却不由稍稍打了个寒颤。
显然,如果水稻与大豆减产九十以上,那恐怕就不是任何手段能应付过去的了。
“要解决这种危险,最为可靠的办法,当然是补全水稻在驯化中遗失的基因,彻底解决抗病问题。但这个方法很难办。野生的水稻与大豆并不算稀少,但大多只能算培育作物的近亲,基因上不能完全吻合;真要补齐所有的基因碎片,就必须得找到现有水稻与大豆在遗传学上直系的祖先,人类筛选培育出的第一代作物,所谓的‘原本’。”
李先生停了一停:
“……不过,这个难度就实在不小了。”
“难度不小”还只是李先生委婉的说辞而已。实际上,虽然最顶尖的农业专家们对寻找这“第一代的作物”满怀热望,寄托无限的情怀,但也不能不承认这种东西的虚无缥缈——有关于这“水稻祖宗”、“大豆祖宗”的一切消息,都不过是基于形态学与遗传学的理论推测而已,基本没有任何现实的认证。而由上到下的工作人员也心知肚明,晓得这所谓的作物祖先九成九已经灭绝,一切的筛选功夫都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组织对在现世寻找起源作物已经不再抱有幻想,又怎么会轮到李先生来负责此事呢?以他们工作的性质,这不就是个“碰运气”的事情么?
——只不过,大概谁也没有想到,当初纯粹为了碰一碰好运而仓促设置的最高优先级任务,居然还真叫人给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