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作为幽冥与阳世双重认证的天选打工人,魏征魏玄成的效率一向是不容小觑。在以魂魄远赴草原,与李药师秘密会晤之后,魏相公连夜赶工,起草了一份详略得当,直指根本的奏章,再次请求陛下顾念大局,尽早安排留学的事宜。
这一份由李药师与魏征联署的奏请,彻底压垮了长孙无忌那一点毫无理由的坚持。在政事堂诸位宰相空前一致的立场下,即使贵为尚书左仆射的长孙国舅也无力反抗了。他最后的挣扎,大概只限于在奏折之后附上了一张条陈,请求至尊先与皇后议论而已。
——无论怎么说,他长孙无忌都已经竭尽全力,想来皇后也怪不得自己的亲兄弟了!
不过,这份条陈也实在有马后炮的嫌疑。以至于陛下浏览良久,终究默然无语,留中不发而已。早在留学事务牵涉到东宫之时,至尊就已经将事情原委告知了在骊山疗养休息的皇后,并得到了一个万万意料不到的回复——皇后居然也想去现代看看。
“陛下与诸位相公既然如此称许‘现代’,想必一定有其过人之处。”长孙皇后很婉转的向皇帝陈请:“臣妾难得闲暇,其实也可以陪着几l个孩子去看一看。”
这念头并非一时兴起,而是长久的筹谋。皇后疗养时不问外务,只能以现代世界附赠的画本与小册子打发时间,欣赏现代各色美轮美奂的器物。而以皇后常年磨砺的眼光,这样的欣赏便不只是纯粹的审美,而往往带有更为意味深长的思索,偶尔便会有意料不到的收获。
“臣妾观赏过‘现代’的种种器物,其精致巧妙之处,真是迥然超乎想象之外。当然,其余的种种臣妾也不明白,只是书中所叙之‘纺织业’,却似乎还别有几l番意趣……“
她向皇帝展示了手中的书籍。那是一本汉服写真,颇为详细的描绘了传统服饰产业的最新动向,并以大量篇幅展示了参考考古结果所还原出的新式工艺——据说参照的还是什么隋唐宫廷风格,雍容贵族气质……
当然,作为真·隋唐宫廷风格的女主人,顶尖世族出身的贵戚,皇后端详再三,总觉得这些款式颇为不伦不类;但无论如何,她总能从纺织与刺绣的细节中发现出一些相当熟悉的技法;尤其是在书册浓墨重彩、重点推荐的什么手工打造的“高定服装”上,这种即视感便更为强烈了。
——不错,因为时代与生产力巨大的差距,长孙皇后的审美观与现代人之间便难免有了一点微妙的错位。譬如,她相当欣赏那些由顶尖的柔性印染技术批量设计出的丝质衣物,认为其针脚之严密整齐、织造之统一协调,都完全超乎人力之外,实可谓巧夺天工;相反,对于杂志中啧啧称赏的手工定制版本,称述再三的什么“复原工艺”、“皇家密藏”,则多半反应平平,不以为意。
在她看来,那些珍贵稀罕的“手工高定”,与日常所见的服饰似乎也没什么两样,工艺、技巧,也未必不可以效仿,又何必推崇到如此地步呢?
不过,虽然审美中有些微妙的不同
,皇后陛下依然敏锐捕捉到了古今服饰最大的关窍。她将杂志翻动几l页,双手呈给了至尊:
“陛下请看。”
李二陛下当然看不出什么精巧高妙的服装风格,但瞪着眼仔细端详了杂志上那以高清照片仔细呈现的精美袍袖,最终还是认出了一点端倪:
“这袖子的纹路,似乎与你——今日的常服,颇为相似……”
皇后微微而笑,抬手抖开了她今日特意穿著的罗衫——轻薄丝绸上花样纵横、各色纹理巧夺天工,但若仔细分辨针脚排列的方向,却又俨然与杂志上的高清照片如出一辙,有着相似的脉络。
这种相似当然不仅仅是偶然。皇帝再翻一页,看到了这精致服饰的标价——一个相当之惊人的可怕数字,整整数十行冗长到可怕的保养事项,而且明确标注“不适宜日常穿着”。
——这玩意儿是某种即将失传的非遗技术改造出的成品,因为人工消耗实在太大,相关的工匠又所剩无几l,所以已经没有办法再缝补修整,买回家也只能当艺术品供着。
皇帝翻阅至此,终于相当之不体面的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贵!”
乖乖,仅以价格而论,这件衣服——不,这件仅供展示而毫无用处的“艺术品”,那价格简直已经与李药师手上的那枚大号烟花相差无几l了!
而且吧,从底下的简介看,愿意掏钱供奉这宝贝艺术品的怨种,似乎还不在少数——!
这钱居然还能这么捞的么?数十日以来殚精竭虑,苦心孤诣为国库筹谋款项,四处典当抵押到近乎于一干二净的皇帝陛下心绪复杂,微微有那么一点破防。
“臣妾拿着照片仔细查问过了。”眼见看着丈夫死死盯住照片不放,皇后幽幽叹了口气:“书册上说的‘非遗技艺’,当然也是复杂之至;但其实也未必——未必有那么罕见,长安宫廷之中,就供奉着数位技艺与此‘非遗’不相上下的女官呢。”
皇帝面无表情,一时默然,心想这当然毫不出奇。所谓非遗非遗,传承的不就是从这上古数百近千年留下来的技艺么?子孙像祖宗,那本就是自然之理。
当然,宫中供奉的女官,也不过是日常为天眷纺织衣物、整理穿着,虽然地位颇为尊隆,但也从没有离谱到后世那种近乎于艺术品的地步……她们缝制的衣服,好歹还真能上身穿一穿呢。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相隔一千多年以后,大唐罕见的技术优势了?
至尊心中微微一动:
“观音婢,你的意思是……“
“臣妾以为,即使双方往来,也总要互通有无,彼此有所襄助的好。”皇后翻动书页,语气沉着:“以此书册上的记录,似乎另一个世界相当渴求某些古老而濒临失传的织造技法,其期许之深,真是难以想象。我想,若是我能到‘门’的另一面去,稍微为他们展示而今宫廷盛行的技艺,那想必会引来不少的注目,于双方关系也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