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这神将好歹没号出“闹天宫的弼马温”来。大抵也正因如此,那小山粗细的金箍棒并未顺势砸下,将人碾为肉泥;而是略略上抬,棒身自半空急速掠过。激起的劲风凌厉难言,险些把林貌也吹了个跟斗。
那神将跌得头晕眼花,却依旧一眼辨认出了这印象深刻的如意金箍棒,不由放声哀叫:
“还真是那五行山下的猴——大圣!”
最后一句语气急转,骤然低了一个八度:只见当空仙影摇晃,那大圣竟真从天上一个跟斗翻了下来,杵着金箍棒立于云头;头戴凤翅紫金冠,身披锁子黄金甲,那一番鲜亮光耀、赫赫扬扬,当真是先声夺人,摄人耳目。
体会金箍棒大小如意的神通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大圣出手又是另一回事。那神将目瞪口呆,连脑子都被震得僵住了:以昔日安天大会所立的规矩,这泼猴不是应该在山下服完他那五百年的刑期么?
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这样的狠人——狠猴给放出来了呢?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么?
神将心中万马奔腾,一时两眼发直、言语不得。大圣却将铁棍一竖,直指向他:
“兀那毛神,你说是奉令拘人,又有什么凭据?”
神将战战兢兢,心胆俱裂,只能老实解释:
“回大圣的话,小神,小神有天庭签押的钧令……”
猴哥将眉一竖,头顶凤翅随之摇摆:“什么钧令?咱老孙却不曾听说!”
神将不觉一愣:“天庭钧令,与大圣有——”
说到此处,他猛地回过神来,心下却不由暗暗叫苦——昔日天庭诏安叛逆,曾经封了这泼猴一个超品的“齐天大圣”;而日后闹天宫降服心猿之时,或许是上面高兴得一时失了神,居然忘了下旨罢黜泼猴的官位!
无例不兴,有例不废;天庭旧例,规制如山。只要旨意没下,大圣的官职待遇便不可动摇。而这“齐天大圣”虽有官无职,官位本身却是无大不大,封无可封;若以常理而论,一切天庭的谕令旨意,还真应该知会他一声才是!
这到底是什么离了大谱的逆天bug?为什么这样的逆天bug要由他这小小天将承担?
金甲神人的心态直接爆炸,一张脸比纸还苍白。
但大圣可不会在乎对面的心态。他只哼了一声:
“尔等这般怠慢规制,咱老孙也不愿多计较。还不将钧令交出来,让咱老孙过目?”
有这莫大的名头压在背上,天兵亦不敢不从。他战战兢兢,小心从袖中取出一份流光溢彩的竹筒,双手捧于大圣,同时心中拼命自我安慰——既然天庭并未撤销大圣待遇,那么为三界一等一的高官转呈公文,本也是应有之义……吧?
猴哥接过竹筒,展开后略略一扫,眉毛便皱了起来:以他往日在天庭与诸位仙神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经验来看,这份公文体制严谨措辞平正,的确是手续完整的上界钧令,丝毫也做不得假的。
换言之,那
姓林的小子还真被人给一状告到了天庭,有极大的一桩案子要了呢。
确认事实之后,大圣不由稍稍犹豫了——若以他数百年前的脾气,无论旨意谕令,都可以直接扯成两半,顺手再塞进神将嘴里。但毕竟是在五行山下斩尽心猿,火气收敛许多;而今也实在不想给那姓林的小子额外招惹上什么是非。于是回头询问:
“你可与那洞庭龙王有何恩怨?”
林貌茫然不解:“恩怨?在下……在下都不认得洞庭龙王。”
“是么?猴哥扬一扬手中的竹筒:“洞庭龙王全家十余口,可是泣血力陈,天门鸣冤,奏你助纣为虐,以人力玷污洞庭胜景,罪大恶极呢。”
林貌疑惑眨眼,不觉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翻滚的纸质合同。整顿云梦泽淤泥的工程正是从湘、淮一带着手,消息都已经在关中传开,说他要以人力改变洞庭生态,倒也不算错误。但如何谈得上玷污呢?
大手子心思急转,口中却并不辩驳半句,免得被这天兵抓住什么把柄,成了要命的呈堂证供;他只道:“想来是有什么误会吧?在下愿意随钦差上天,当面与龙王对质。”
横竖有猴哥撑腰,他也不怕什么。
猴哥略略点头,将竹筒抛回给手忙脚乱的神将:
“那咱老孙也不多说什么了,好歹咱也领着天庭的虚位,就同去看看热闹罢——在哪里审案?凌霄殿么?”
神将收好竹筒,闻言不由脸色发紫:普天之下,还有哪一个敢把这要命的活祖宗往凌霄殿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