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捧着碗,光是闻就被苦得直皱眉头。正想着该怎么哄晏不知服药,一只手从她手中接过瓷碗。
晏不知仰头,很痛快地一饮而尽。
“小心烫!”殷晴乐喊完,才意识到晏不知没再抗拒喝药的事。
一时间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心疼:“你现在能吃东西了吗?”
晏不知抬眸看她,目光幽深,像是想透过眼前微笑的少女,看到什么他求而不得的东西:“嗯。”
“那真是太好了。”殷晴乐笑弯了眉眼,她拍了两下手,变戏法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油纸。
郑重地打开,取出一块果脯,眼疾手快塞进晏不知口中。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她竖起一根手指,得意洋洋,“喝药就应该这样,趁着苦味还没回转过来,赶紧用糖果堵住它。”
可惜最初穿越时,所有的糖果都被她吃光了。等再次返回《问天道》这个位面,她一定要随机清空某一家便利店,将能买到的零食都带过来。
晏不知心头滚烫,压住喉咙口的咳意,牵着殷晴乐的手,把她带到近前。
殷晴乐没有防备,一个踉跄,歪着身子摔在他怀里。
“阿乐,我不需要糖果。”晏不知语调带笑。
他一手捞起她的腿弯,一手扶住她的后脑,等她坐稳后收起左手,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怀里的小姑娘蓦地不动,睁大眼睛,脸红心跳地注视着他。
晏不知轻声说:“我有你就够了。”
他说得很认真,甚至有些虔诚,宛如溺水者抱住浮木后,将其当成唯一的救赎,死死不愿动手。
殷晴乐在他怀里手舞足蹈:“你、你之前有那么黏人吗?”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时兴起本性暴露了吧?
晏不知弯起眉眼,笑得温柔。左手腕上忽有疼痛传来,
() 他不动声色忍下,没让殷晴乐察觉异样。
恰在此时,飞船停住行进。青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在刹那间传遍飞船的各个角落:“诸位,甜水村已到,在前往无相宗前,先在此歇息几日,如何?”
殷晴乐还在凝神辨析青崖话里的信息,身体已经被晏不知放下。修士轻柔地推了推她:“下船吧,你之前不是答应过乔老,要把他的女儿送回来么?”
“对哦。”殷晴乐想起乔家父女,“那我们一起下去。”
晏不知没动:“我还有些事要单独去做,你先走,我很快便赶上。”
殷晴乐也不走了:“知知哥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两手抱胸,抬头和他对视,少女目光灼灼,满脸的不愉快。
晏不知温润地笑容未散:“阿乐也有秘密,不是吗?”
说话时,微微挑眉。他天生一副好容颜,神色鲜活时,愣是叫殷晴乐的心跳漏了半拍。
回过神,仍有些气鼓鼓:“我的秘密肯定会找个时间,和你坦白的。那你呢,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会与你说的。”
“真的?”
“真的。”
殷晴乐凑到他身前:“要是没说怎么办。”
“那一定是我……来不及说。”晏不知轻轻咳了两声,没有闪躲殷晴乐的目光,他伸出两指,弹在她额前。
小姑娘像是又记起了方才的亲吻,浑身一僵,向后蹿了几步:“那我先走了,你记得快点来找我。”
她反身走去,又有些迟疑,走走停停。眼看到拐弯口,终于忍不住再度回头,眉宇间有些担忧。
晏不知的房门不知何时关上,不知是去做他口中的事,还是回到房间里,不知要干什么。
合上门的时候,晏不知的动作有些匆忙。
他已经足够小心,生怕殷晴乐走到一半停下脚步,杀他一个回马枪。
关上房间门,仓促地下了一个隔音结界。晏不知终于无法抑制胸腔内起伏的痒意,取出方帕弯下身子,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
脊背摇晃,甜腥味从喉头不断涌出,好容易被暖起半分的双手再度恢复冰冷。
力气早就被抽空,全身难受得厉害,一咳就会疼。仿佛有根长针自后心穿入,在灵体每一个角落游走,吸取它能窃走的生机。
晏不知干脆点了身上的几处穴位,好把体内的污血尽可能吐干净,免得在殷晴乐眼前露馅。
他的耳畔鸣声不断,反反复复回荡同一段话。
“等我回来的时候。”
是他期待已久的话语,等真的听到时,却像是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殷晴乐会回来,可他现在的这副模样,又该如何等她回来?
咳血不止,是因为胸腔有淤血,温姑娘是这么哄她的么……
晏不知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不知是何来路的东西不会轻易放过他。
当温如月连脉都没有把,
直接变了脸色时,作为当事人的他反而异常平静。
“难怪我一直感觉不对劲。”医修把窗门全部关死,不让动静泄露出去半分,“总觉得你体内的寒毒太过奇怪,和我此前见识过的都不一样。”
“不对,不是寒毒,我该换一个词称呼。”她眉眼深沉,满是愠怒,“像个寄生虫一样,靠着长时间的积累,在你的灵脉里扎根,妄图一点点将其抽干。”
晏不知听温如月发火,目光淡淡地落在左手腕上。那儿的肌肤之下,开着一朵蓝色的小花,从他逼退神明时,就长在那里。
要是单纯从手腕上长出也就罢了,偏偏扎根在灵骨上,上下游走,哪怕他砍断手腕,又会从别的地方开出花来。
比寒毒所带来的痛苦更加得剧烈,像饕餮一般,恨不得把他鲸吞蚕食。
“或许是它看到阿乐的手段,才换了方法。”晏不知面上不显,“盯上了三百年的猎物,哪怕多耗费些精力,也总比被虎口夺食强。”
“不管怎么说,现在就算找阿乐妹妹也没用。就算她能拔下开在额头的花朵,可她只是个凡人,如何去摘修士灵体上的花。”温如月消沉。
“要告诉她吗?”她蹙着长眉,露出忧色。
晏不知摇头。
他总不会在她回家前死去,等她回家以后,腕上的催命符反倒成了解脱。
“她是要回家的人,我不能让她带着一身伤回去。”
当时是说好的,她或许不会再回来,不久后的分别,便是永别。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她为什么又说,自己能回来?
万一他撑不到她回来的那一刻,又该如何和她解释?
方帕很快便被彻底浸染,晏不知毁掉帕子,摊开左手。
掌心处滴落鲜红的液体,一滴一滴,染红腕上绷带。晏不知抬手真气一抹,所有的痕迹皆消失无踪。
他双眼放空,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才撑着身体缓缓起身。确认周身不见半点血迹,清浅地弯起唇角,反身打开门。
三步开外,站着个小姑娘。
见他出来,不忘强调:“我特地站远了一些,什么都没听到。”
晏不知一怔:“我说过我会耽误许久,让你先走。”
“可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嘛。”殷晴乐不开心地嘟嘴,“我们一直是在一块的,你不在身边,我很不习惯。”
她踮起脚,跃跃欲试想迈步向前:“我可以过来吗?”
晏不知忽然发现,无论和殷晴乐相处多久,他总会有更新奇的体验。与他待在一起,时间便如奔涌江河,迅速入海,他是船中人,还没咂摸出滋味,便被浪涛淹没,迅速吞噬。
他应该是该退后的,可晏不知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几步来到她跟前。用力克制住自己,才没有浑身颤抖。
“我们是要下船,该我来寻你才对。”
压下喉头的痒意,想去牵殷晴乐的手,被反手握住。
“外面好像出了什么事,我们快去看看。”她拉着晏不知,小跑着离开巨大的飞船,一步步往下走。
已升到半空中圆日散发热量,阳光直照下来,落于她身,仿佛为殷晴乐镀了层金,闪闪发光。
晏不知牢牢握住她的手,生怕她像飞鸟般迎着日光飞去,他心念微动,一时间没注意力道。
小姑娘抽了口气,恼火地回头:“你弄疼我了,我又不会跑,抓得这么紧干嘛?”
晏不知定定地瞧着她,勾唇,露出一个笑容。
“阿乐……”他开口喊她,又蓦地收声。
“怎么啦?”殷晴乐听到晏不知喊她,于是转过身。
反倒让晏不知陷入茫然,一双漂亮的凤眸空洞无比,欲念像拍岸的惊涛,起起伏伏,一波三折。
“我爱你。”他轻声道。
“!!”殷晴乐撒开他,双手捂脸,“怎么突然又这么肉麻,知知你太直球了,我接不住的哇。”
说话的声音娇滴滴的,一听就是没有受过任何伤害,始终保持天真纯良的性子。
晏不知对殷晴乐对他的感情深信不疑。
但是……
像她这样的人,会接受垂死者不顾一切的求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