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依旧低着头,这几天在警局的生活非常不好过,他本就瘦削的身体又瘦了一圈,看着几乎不像是个十七岁少年应该有的样子了。
刘重安问他:“你知道陶然之有胰腺癌,对吗?”
陈平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你们怎么知道?”
“看这个,”刘重安把病理报告推了过去,“现在已经是末期了,他应该很疼吧?”
陈平眼眶瞬间红了,过了半晌才点头:“是的。他很疼,非常疼。几乎每天都睡不了觉,什么也干不了。”
刘重安又问:“这是你决定住在他家的原因吗?你要照顾他。”
陈平又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刘重安安慰他:“我们都知道了,你回答问题就好。”
陈平点头,鼻音浓重:“嗯。”
“是怎么开始的呢?”刘重安语气温和,“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
陈平终于没有再沉默。
他回忆了一会儿:“好像是两个月以前吧,那时候我受不了儿童幸福之家了,我看到有个老师偷偷在我们饭里下药,我就跑出来了,我打算去菲律宾打工,我想换个地方生活。我票都买好了。”
“然后,在过去之前,我去看了看老陶。”
“我想跟他说一声,以后就不用给我发短信还寄教材了,我不学了,我真的没法学了。”陈平回忆的时候都带着痛苦,“结果我去了老陶家,他点了一桌子好菜,我俩还没吃上几口,我把事儿跟他说了,他直接把桌子掀了。”
“我都跟你说了!你原来进去过不影响继续考试升学!你还可以搞物理竞赛走特招啊!你想什么呢,要去菲律宾!不许去!”陈平学着老陶的语气。
“可那时候,我真的不想再在国内待着了,我一点留恋都没有,真的,”陈平叹气,“所有人都说我无可救药,是个废物,只有……只有老陶他还愿意骂我,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但可能是那天动了气,我跟他吵了两句,忽然老陶就蹲地下了,我赶紧要把他送到医院,但老陶不让,说自己歇会儿就好。”
“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我说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打120,我俩又吵了好半天,他才跟我说,他得了癌症,晚期了。”
“当时我都愣了,我觉得上天真的很不公平,他那么好的人,才六十多岁,怎么会这样?”
“我就觉得留下了,照顾他。他就一个要求,让我在这住的时候继续读书,学物理。”
“因为怕邻居知道我过来,给他添麻烦,所以我就算出去买东西之类的也都是夜里才去,要不就叫外卖,”陈平的语气甚至有些急切,似乎想把他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儿说出来,“但是我怕外卖不干净,而且老陶也吃不了什么油腻的东西,所以我才学着自己做。”
“当时他还开玩笑,说没想到这辈子临走了,还能有个儿子照顾他。”
讲到这里的时候,陈平已经是泪流满面。
刘重安也难免共情,她又问:“后来呢?”
“后来,”陈平长叹一声,“我偷偷去问过医生,他们都说这个病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没什么治疗的必要了,给他开了很多止疼片和安眠药,想让他最后这段日子里能过好一点。”
“然后有一天,袁思强突然联系我,问我能不能帮他弄点安眠药和炭,我问他要干什么,他就说安眠药是因为晚上老是睡不好,他不是要高考了吗,就想好好休息。炭是因为他们要开个烧烤聚会。”
“我当时没多想,一心都在想每天怎么给老陶做饭了,所以就把东西弄来给他了。”
“再之后的事,你们也就知道了。被通缉之后,老陶就再也不让我出门了,我说要不我走吧,我怕给他添麻烦,他不许。他说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你没错,你不许给我跑到什么菲律宾去,你竞赛题还没做完呢!”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认准的事,谁也犟不过他,”陈平苦笑,“他都疼成那样了,每天还盯着我做题,不做就打我,你别看他是癌症病人,力气可大了,打得我特别疼。”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我真的愿意被他再打一次。这辈子每天都被他打一顿都可以。”
听到这里,刘重安也忍不住长叹一声。
一个父亲在监狱的少年通缉犯,一个是孩子从没来看过的晚期癌症患者,在一个小房间里,度过了最后一段岁月。
如父如子。
事情到这儿已经非常明显了。
刘重安道:“那天是怎么回事儿呢?能跟我说说吗?”
陈平却又沉默了。
刘重安道:“如果你不说,最终只会认定是因为你想要他的财产而动手杀人,你能明白吗?”
陈平愣了一会儿。
“不是的,我从来没想要他的财产。”
刘重安问:“所以,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都怪我,”陈平又哭了,“我应该感觉出来的。”
“那天上午,他忽然给了我一道特别难的竞赛题,我做了大半天都做不出来,我去问他,结果他还凶我,说这点题都做不出来还怎么上大学?我呛他,我本来也不想上大学。他就让我滚出去,去图书馆查资料,做不出来这道题不要回来见他。”
“他之前根本不让我出去,那天却突然赶我,我应该感觉不对劲的。但我也生气,他话骂的很难听。”
“所以,我就去图书馆了,一查,发现这是大学的物理竞赛题,我根本不应该做的出来。”
“而且,那天我一直都感觉特别心绪不宁,根本踏实不下心,然后没到一小时,我就回家了。”
“结果,就那样了。”
陈平泪水决堤:“这些天我在这儿,就一直在反反复复想那道题。”
“我已经解出来了……”
“解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