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人是祁望霄的发小之一,退役后时任和静县县委书记的何同宸。
这一点余曜是在电话挂断之后才知道的。
祁望霄语气里对这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说不上多么热络,简单地说清楚事情的原委,就草草结束了通话。
“修路的事情已经敲定了。”
祁望霄把余曜的手机放回到两人间共用的床头柜上,扶着受伤后一直没能好好休养的腰椎靠进软枕,端起水杯,微哑的嗓音不急不缓。
“老老张牵的线,祁氏出资金,你出名气,何同宸那边负责批许可组织施工,保证以最快的速度恢复路面的通行。”
余曜犹豫了一下,被枕到发麻的胳膊不经意间蹭到了后脑勺上还没有脱落的痂。
“这样做会不会违反什么纪律规定?”
怎么听起来有种他们在走后门的感觉。
根正苗红的少年不是很能接受。
祁望霄听了出来,漆黑眸子再望过来时漾起浅浅笑意,“当然不会。”
他二言两语就把整件事掰开揉碎了说。
“和静县曾经因为东归赛道和东归拉力赛风靡一时,国内外来往游客络绎不绝,也因为比赛的取缔而经济颓废一蹶不振。如果能够再次获得热度流量,势必会拉动整个县城及周边的旅游和第二服务业,县城的领导班子当然要格外上心,自然也会大开绿灯。”
“不然的话,老老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何同宸的办公室。”
哪怕只是北疆偏远贫困县城的一把手,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见到的,至少说明何同宸早就有了想要重启东归拉力赛的心思。
当然了,以祁望霄对老朋友的了解,这家伙说不定早就已经瞄上了余曜一行人,只不过一直找不到借口,顺势接住了他们递上的枕头而已。
余曜点点头,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但我听对方的语气……二哥,修路为什么还要你来出资?”
余曜倒不是心疼钱,只是单纯觉得如果真的这么急的话,对方还会在电话里语气强硬地讨价还价?
他觉出一丝微妙的矛盾来,认定这其中应该还有什么自己不清楚的缘故。
少年的敏锐如有实质。
祁望霄喝完了大半杯水后嗓子依旧干得出奇,但还是耐心地解答着。
“大概是因为地方财政上真的没钱了。”
余曜鲜少看经济类新闻,闻言眉梢猛跳了跳。
祁望霄却对当前国内外的经济形势都了然于心。
“除去全球经济衰退的大环境因素,城市化进程加快,财富在向大城市集中,人力资源也是。边缘的县城如果没有核心的创收产业,留不住人,自然也就留不住钱,慢慢就会衰退和老龄化,小地方财政赤字的不在少数,欠下债务发不出公职人员津贴的更是比比皆是……”
青年微微沙哑的嗓音混合着空气中如出同源的灰色香根草气息,贴在肌
肤上的棉麻床单勾动神经末梢里的疲惫劳累,空调的呼呼冷风奏响了最好的催眠曲,造成了后果就是——
余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但这一席话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淡青色的影子。
余曜再出门训练时不自觉地留神,果然发现了一些之前没太注意的细节。
早餐店忙碌的老板和来吃饭的人群里年纪大的占了绝大多数。
周围人的唠嗑也多是抱怨自己的儿子女儿在外地工作繁忙,难得回家一趟。
数量庞大,装修精良,却与旅客人流量严重不符的酒店旅馆占据了县里最繁华的一整条街,肉眼可见的入不敷出。
……
这些无不明示着这里曾经因为来自世界各地的车手游客真正阔过,现下却已经没落。
但最让余曜印象深刻的还是大群里一大早就开始更新的修路进度。
与何同宸在电话里讨价还价时的不动如山不同,群消息里密密麻麻的字眼和照片无不代表着县城新成立的专班组无与伦比的决心和努力,他们甚至从夜里就开始开会研讨,议定发文。
这条看似简单的东归赛道居然关乎着一座县城十万人的民生经济。
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又成为了至关重要的一环?
炙热日光下,赛车第一次成功地从跳台上飞起出弯,精准无误地落到指定位置时,余曜坐在烫到几乎要融化的赛车里忍不住地想。
他满头大汗地摘下头盔。
“这一跳非常完美。”
祁望霄沙哑至极的声线从一旁响起。
“是老张昨天连夜改装好的刹车力度足够强。”
余曜边说边转过头,看见的是青年翻阅路书时疲惫却晶亮的眼。
等再摇下车窗,就听见了不远处以魏至臻为首的一群人在场边尖叫欢呼的鼓励声浪。
他笑了笑,拧开了今天的第四瓶矿泉水。
伴随着闷热干燥的风一起吹进心坎里的,是那股他早就熟悉了的,或许名为期待会更合适的压力。
说好的赛后放松旅行又泡汤了。
余曜擦着汗,扯扯唇角,觉得自己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但说实话,这种感觉并不坏。
或许压力本就该与冒险并存。
余曜咕咚咕咚地喝完了一整瓶的水,擦掉喉结上滚落的冰凉水珠,很快就重新带上头盔,再度发动引擎。
他想得很清楚。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期待和压力算什么,只当是一场没有金牌的比赛,冲就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