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好像很不错。”
余曜回过头,自言自语地看向轮椅上的青年,脸上带着温温和和的笑,“就是如果二哥你现在醒过来就更好了。”
他把轮椅固定在地上,从背包里取出一张空白明信片卡纸,席地而坐。
一只手握住那只已经能够习惯性反握住自己的温热大掌。
另一只手略显艰难地在明信片的背面留下短短的实时记录。
【2月24日上午,晴,与二哥同游,心情甚佳,可惜不能划船露营】
少年看着远处正在欢声笑语地扎帐篷的一家人,老实说,有点羡慕。
不过以后又不是没有机会。
余曜熟练地把记好的明信片放回背包里。
然后打开手机拍下了自己看见的风景,打算等回到客栈后,用打印机把这张照片打印在空白明信片的正面。
少年的动作轻柔窸窣。
不知什么时候跑回来的小猫团子跳到了早就蹲熟的肩膀。
“爪子都脏了。”
余曜毫不留情地以洁癖之名把小猫赶了下去,却很快又在它喵呜喵呜的叫声攻势里,软下了心肠。
他从背包里找出湿巾,替小猫一只一只地擦爪垫。
很快,扛猫少年重
() 出江湖。
余曜又走了大约一个小时,走到身上速干衣都湿了又干,才掉头回去客栈。
中午休息了一会,等到下午一点半钟,就又再度出发。
他打算带着祁望霄去看火瀑布。
余曜和着祁望星一起,艰难地把轮椅扛上了车。
这一次路程不全是徒步。
按照公园发布的最新地图,想要到达ElCapitanPicnicArea,也即是酋长岩东面正对着的野餐区,就必须先从摇摆桥开车经过。
经过摇摆桥的这段路程,不能停车,不能停留,更不能下人。只有到了公园划定的停车场,才能步行抵达酋长岩野餐区。
酋长岩野餐区,也即是观看火瀑布的最佳观景地。
余曜一行人是下午一点半准时出发。
两点二十抵达停车场后,就下车赶往野餐区。
一路上都有很多人和车。
扛着专业摄影机的摄影爱好者更是不计其数。
他们到达野餐区时才刚刚三点过几分钟,野餐区就已经人山人海。
余曜打眼一看,自己心仪的几个位置都已经被人抢占。
早知道就再来早一点。
少年微微抿了下唇。
不过想想就算自己早来,大概也会很不耐烦野餐区里现在人挨人的拥挤场景。
“现在怎么办?”
祁望星也看出了少年眼里的不耐,直接就问出了声。
他显然已经习惯了余曜来发号施令,并且丝毫不觉得自己一个二十来岁的成年人,对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小孩的话唯命是从有什么问题。
余曜四下看看,试图找出一个更空闲,位置更好的观景地。
但现场的人实在太多了。
少年的目光来回梭巡着,突然,来之前,客栈老板得知他们要看火瀑布时,那条兴致勃勃的提议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野餐区?哦,那里一定很多人!为什么不试试我无意间发现的秘密基地呢!具体坐标在,我看看,应该是北纬37°43′37.75″,西经119°37′16.60″。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
客栈老板的话言犹在耳。
余曜当机立断,“我们往这边走。”
他推着轮椅在前面开道,带着祁望星穿越人群。
祁望星跟在后面,被拥挤的人群逼出一头一身的汗,讲道理很不理解。
“这么多人都是来看火瀑布的吗?”
“火瀑布到底是什么?”
网瘾青年祁望星是被从电脑前薅出来的。
通宵的游戏让他现在都还有点缓不过来神,一个劲地打哈欠。
就算是有心想查查看,现在一手扛着余曜才从网上订购的专业摄影设备,另一手拎着几人一会要坐的折叠椅,也没办法打开手机搜索。
余曜把人领到地方,用固定闸门锁死了轮椅。
然后就把祁望星手里的折叠椅接过,一一展开,放成正面朝向酋长岩的方向,又从包里取出保温毯替祁望霄盖上,才坐下来慢悠悠道。
“你面前的就是火瀑布。”
“啊?”
祁望星一脸痴呆地望着酋长岩山体上,从上而下的竖直山石夹缝里,淌出来两条并排溪流。
“这也能叫瀑布?不就是山顶的雪化了淌下来的雪水吗?形状跟马尾巴差不多!”
余曜笑笑,把还未拆封的暖宝宝递过来,“所以也叫马尾瀑布。”
祁望星正热着,所以接过没拆开。
他大概知道余曜还要接着说,就静静地竖着耳朵听。
余曜把拆开的暖宝宝塞进祁望霄的手边,语气不紧不慢。
“现在看上去是平平无奇,但等到夕阳西下,如果角度合适,这条马尾瀑布就会反射出夕阳橘红色的光芒,看上去如同滚滚岩浆顺着山崖飞流直下,因此而得名火瀑布。”
“只有每年二月份的中下旬才会有,还必须是前一年的冬季降雪充足,太阳落下的角度刚好合适才能看到,时长也只有短短十分钟。”
特定地点,特定时间,特定角度,还不一定会有,祁望星一下就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看这什么火瀑布。
“那我们今天就能看到吗?”他期待问。
主要是余曜早上吃饭时突然说要来看火瀑布,语气太过理所应当,他还以为来了就一定能看见。
可按照余曜刚刚的说法,还要有合适的太阳角度,那就可遇而不可求了。
“赌赌运气吧。”
余曜随口应了句。
祁望星:……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祁哥,怎么了?”
见祁望星不说话,一个劲地拿眼直直看着自己,余曜奇怪反问。
祁望星腮帮子鼓起一瞬又落下,捂着脸长叹一声,手拿开时,就跟平时一样开朗爱笑。
只不过笑里心酸敷衍的味道,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祁望星大度说:“算了算了,没事没事。”
余曜并不是很信。
刚想说什么,7878就幽幽接茬。
【他大概是在想,鱼鱼你居然敢凭运气来看火瀑布,完蛋了,今天一定是白走一趟了!】
余曜:……
自己的运气就这么名声在外?
少年难得郁卒一下。
离火瀑布出现还有两小时。
余曜在心里叹一口气,想了想,就把背包里的平板拿出来,带上耳机开始刷题。
无所谓,一会瀑布出来了就见真章。
祁望星没带平板,但好在优胜美地公园因为游客众多,酋长岩又是重中之重,附近的信号非常之好。
他干脆就翻出自己上次没追完的小说,津津有味地继续往下读。
一行三个年轻人,一个昏迷,一个沉迷学习,一个在看小说。
安安静静的华国三人组在热闹非凡的野餐区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但在有心人的眼里(),少年的那张过于精致的东方脸蛋?()『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简直比一百八十瓦的超级灯泡还要闪亮。
至少对布鲁诺来说就是如此。
他无意间发现目标,把背包递给同伴,就犹豫走来。
余曜只感觉眼前光线一暗,再抬起头,就看见一个一米九多的高大身影立在自己面前。
对方是标准的金发碧眼白种人。
只不过长期在野外的日晒雨淋,金发已经褪色成亚麻,古铜色的皮肤上满是晒出的小雀斑和被风吹出的皱纹,脸上有点瘦,衬得眼睛又大又蓝,如同两颗蓝盈盈的大葡萄。
“请问有什么事吗?”
余曜下意识地客气道。
布鲁诺缩了缩脖子,飞快从口袋里找出手机,点开截图对比了一下,随即神情疑惑,自己没找错人啊,余曜不就长这样吗?
他怎么会不认识自己?
布鲁诺试图把手机放到面前比对。
动作看上去有点傻。
同时看清对方屏幕上自己领奖时照片的余曜:……
他别开眼,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对方才咕哝了一句,“你真的是余?”
余曜还是头一次跟这种说话这么费劲的人沟通,干脆地点了点头。
高大男人的蓝眼睛一下明亮了起来。
他把自己的社交平台界面点开,“余,是我,我是布鲁诺!”
布鲁诺似乎对自己很有自信,连姓氏都没有说全。
但余曜早就把之前戴维来时所说的,有个知名攀岩者挑起的事端忘在脑后,别说布鲁诺了,他连粉丝们为什么吵起来的原话都没记住。
按理说布鲁诺的名气不小。
但户外攀岩又跟竞技攀岩不一样。
运动员在赛场上自然需要调查清楚自己的竞争对手情况。
可放在野外,大家又没有利益冲突,说普通点是井水不犯河水,说时髦点就是王不见王。
所以余曜还真不知道布鲁诺是哪个。
他看向对方伸出来的手,指骨粗壮有力,最不容易磨损的鱼际肌群部位都有一层薄薄老茧,是位资深的攀岩爱好者没错了。
余曜看手识人,跟对方客套地握了握手,“布鲁诺你好,我是余曜。”
见少年态度温和,原本心里忸怩的布鲁诺松了好大一口气。
不过事情因自己而起,一句不好意思还是要说的。
网上嘲讽社牛,现实社恐无比的一米九大高个儿给自己戴上了痛苦面具,期期艾艾道。
“余,很抱歉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是专程想来告诉你,”布鲁诺绞尽脑汁地逼迫自己一字一句地往外挤,“我绝对没有嘲笑你运气不好的意思。”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一脸的“我知道你运气不好,对不起,我不应该嘲笑你”的表情有多么显眼
() 。
一会儿时间,已经被提醒好几次的余曜:……
【哈哈哈哈哈哈哈】
7878笑到满地打滚。
深有同感的祁望星也捂着嘴,埋头进自家二哥的保温毯里努力不笑出声。
唯一没笑的余曜脸僵了下,突然就不想知道布鲁诺到底在网上说了什么了。
左不过就是在网友们对自己的质疑声里添了把火。
无所谓,反正就算没有这把火,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自己能征服黎明之墙。
不说别的,余曜敢保证,野餐区现在这么多人,如果出一个调查问卷,他能拿到的肯定票数绝对不超过十张。
就这,还极有可能是出于冬奥才过去,自己还没有褪色的十级滤镜。
所以多一个布鲁诺不多,少一个布鲁诺不少。
余曜敷衍几句把人打发走。
布鲁诺如释重负地匆匆离开,逃跑速度跟他在网上冲浪的速度完全成反比。
眼见火瀑布的时间就要到来,余曜刚要戴上耳机打算争分夺秒再刷几题,不远处,就传来了熟悉嗓音的兴奋喊声。
“小余!”
余曜转身一看,是谢海清和唐清名。
唐清名是被谢海青用轮椅推着来的,打了石膏的胳膊挂在脖子上,随着轮椅的颠簸不断晃动,看上去很有点狼狈。
不是,唐教不住院过来这里干什么。
少年站起身就迎过去,“唐教,谢哥,你们怎么来了?”
余曜第一眼先看的谢海青。
红毛青年就冲下面努努嘴,示意是唐清名非要来的。
余曜只得接过轮椅,把唐清名推到跟祁望霄并排的位置上,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你是因为这个男人才一直没有出发?”
唐清名打量着隔壁轮椅上只闻其名,第一次见到真人的昏睡青年,冷不丁地就来了这么一句。
余曜:?
莫名就有一种自己被指责玩物丧志的感觉。
他正要说怎么可能,一旁知道点底细的祁望星就虚张声势地抢着开口。
“什么这个男人那个男人的,我二哥有名字,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叫祁望霄。”
唐清名挑挑眉,没说什么,但一味只注视着余曜的眼神,摆明了是不想跟他说话。
讲道理,这样的态度还挺气人的。
祁望星这下可算知道宋双成天天叨叨着,骂小兔崽子到底是在骂谁了。
他心里虚,又想到教练到底是余曜的教练,也不好多说什么,还怕余曜难做,干脆推着自家二哥逃也似地往一边去,摆明了不想跟唐清名有交集。
唐清名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也不生气,他就是故意把闲杂人等都气走的。
人一清场,他的话就多了起来。
“余曜,你来酋长岩也有好几天了,却一直没有去攀岩,是有什么原因吗?”
唐清名眼底
的关心很深很隐晦。
但还是被少年清清楚楚地看了出来。
得,余曜这下可算知道自家教练坐着轮椅也要过来找自己的原因了。
原来是来催计划的。
他有点无奈,还有点好笑。
干脆把自己的折叠椅拉到了轮椅的对面,打开背包,打算跟自家教练分享一下自己最近的收获,用事实说话。
东西有点多,余曜很认真地翻找。
周围的人声渐渐沸腾起来。
此时是下午五点半。
正常情况下,火瀑布已经出现。
但今天却毫无动静。
野餐区驱车数个小时,等待数个小时的人们不免大失所望。
唐清名看着少年低头翻找背包的动作,心里微微一动。
他用完好的那只手指了指,周围一看就是寻常出游打扮,因为久等不到,已经开始焦躁抱怨的游客们。
颇有些语重心长,“余曜,世界上有些灵魂生来就是不一样的,我是,远方也是,你亦然。”
所以呢?
余曜拿出明信片的动作顿了顿。
他突然有点怀疑自己弄错了唐清名的来意。
唐教不是来催促自己尽快出发的吗?怎么感觉他好像误解了什么?
少年用琥珀色眸子盯着自家教练看。
唐清名就不自在地侧脸咳了下,但想到戴维来医院找他时十分忧虑担心的模样,就又把头扭了回来。
他其实不想相信戴维的说法,但余曜迟迟不出发,确实让他也有点着急了。
倒不是着急催训练。
主要是在唐清名的印象里,余曜和自己一样,都是急性子,空等这么多天,实在有点反常。
唐清名咳了咳,刚想说得再明白些,就见余曜神情古怪地问道。
“唐教,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因为你受伤,心生怯意,所以才迟迟没有去尝试攀岩的吧?”
等对上唐清名默认担忧的神情后,少年不由地想到,这两天总收到的戴维先生的关心电话,教练们陆陆续续的关心短信,还有网友们各种打听他现状的关心讨论帖……
各种蛛丝马迹汇集到一起,余曜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少年不懂且大为震撼。
不是,自己到底给大家留下了什么奇怪的刻板印象?
只是想短暂地休个假而已,为什么大家都一副自己一定是出了大事的紧张神情?
余曜缓缓打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