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曜死死攥紧手中的缰绳,冲到火场,翻身下马,抓住一个正在拿盆浇水的安保。
“祁先生和猫呢?”
留守的安保人员满脸黑灰,神色慌张。
“我不知道!”
余曜又拽住了一个拎桶的,对方的答案如出一辙。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轮休,回来就听说有人往客栈投掷汽油,火起得太快太突然,根本来不及进去!”
来不及进去?
可二哥和小七还在里面!
余曜的天灵盖嗡得一声炸开。
他松开手,对方拿着水桶跑开。
夹杂着黑灰的燥热气流冲向小白马雪白的鬃毛,感觉到不舒服的马儿睁大水眸,一个劲地用鼻子去蹭少年的肩膀。
余曜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也抓了个桶加入其中。
可火势已经蹿上屋脊。
把整个客栈的桶和水盆都用上,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余曜把又一桶水泼进楼梯时,擦了一把脸上的灰。琉璃般的眸子印着火光,被呛人的烟气熏出水花,像是要碎了一样。
吉特镇基础设施落后,压根就没有像样的消防车,仅有的一辆也卡在了巷口开不进来,正在绕路。
那该怎么办?
那要怎么办!
余曜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火上,完全不知道周围有谁,周围是谁,谁又拉住了自己,谁又忧心忡忡地高声说了什么。
眼见火势完全没有熄灭的迹象,他忽然反应过来,推开简书杰的手,快步走到庭院里,一把掰掉了给花坪浇水的栓头。
呼呼呼的水流窜了出来。
余曜用皮管接上,一路拖行,直浇楼梯正中央。
须臾,就冲出一条冒着白气的空路。
他丢掉水管,披上湿床单就要冲进去,边冲边用被单的一角谨慎地捂住口鼻。
可还没走几l步,就被艾莫斯等人拉手抱腰地拦住。
拉手的艾莫斯满头大汗:“余!危险!”
抱腰的简书杰更是心都要跳出来:“你现在进去没有用!里面有助燃剂!你会死在里面的!”
“可二哥和小七还在里面。”
余曜此时的语气听起来还是很沉静的,唯独眸底神色执拗又疯狂,“我必须进去。”
他不可能放任他们死在自己面前。
二哥是他的过往,小七是他的新生,哪一个他都不可能抛弃,哪怕要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死又有何惧!
人生谁还没有一死。
如果精神能够被凌迟,他早就在小世界里死过无数次了。
他早就什么都不怕,只怕会失去自己在这世上最珍视的东西。
余曜用力甩开了艾莫斯的手,使劲去掰横档在自己腰间的教练胳膊。
但其他人见状不妙,也都冲上来拦阻。
“余,冷
静冷静!”
“已经有人在破窗了,还有人带了灭火器来!”
“消防车马上就到了!”
但这些都入不了少年的耳。
他唯一能听到的,是火焰舔.舐房梁,木材被烧裂断裂的惨叫声。
火势更大了。
余曜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知道从哪爆发出一股力量,只一下,就把所有人的束缚都挣脱开,一头扎进火场。
“咳、咳……”
少年才走没两步就闷咳几l声。
被湿床单过滤过一遍的浓烟依旧呛人。
四周的滚烫热度肆无忌惮地烧灼着他暴露在外和衣服以下的所有皮肤,鞋底仿佛也要被烫化。
但余曜都顾不得了,他四下张望,试图在焚身的烈焰中找出最安全的路径。
“余曜!”
背后教练的呼唤声撕心裂肺。
对不起了,简教。
少年闭了闭眼,对背后的胡乱呼喊声无动于衷,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
他一步步走进火场,就好像前面有什么至关紧要,比身家性命更重要的事物在等着他。
余曜全副心神都集中在穿越火场上。
仿佛没有任何情况能够阻拦他前进的步伐。
直到——
一道陌生的声音用不太标准的华国话大喊:“余!你的猫和祁先生都在这里!”
什么?!
余曜第一时间转头。
围堵在火场门口的人群顷刻间如摩西分海般散开一条通路,有人推着轮椅走进来。
轮椅上的病号服青年黑眸温润,姿态宁和,膝盖上还卧着一只这种绷起脊背,浑身炸毛的胖黑猫。
是二哥和小七!
余曜瞳孔猛缩一下,睁大眸子,琉璃般剔透的眼瞳就被滚滚浓烟熏得酸涩,淌下泪珠,混着脸上的黑灰格外滑稽。
他生怕自己是在做梦。
余曜快步往回走了几l步,临到要出走廊,都如坠梦中。
“人没事,余,快出来吧!”
其他人带着松一口气的笑意,善意地注视着火场入口处披着湿床单,难得狼狈的华国少年。
余曜动了动唇,“是真的?”
其他人:“是真的是真的!”
余曜往后退一步,又向前两步,也顾不得洁癖了,下意识拿起床单往自己的脸上擦,不想让自己看上去那么狼狈。
简书杰都快要急疯了。
“先出来再擦!”
余曜就边擦脸边往外走。
他的速度很快,踏着迫不及待的调子,眨眼间就走到了火场出口。
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刻放了下来。
“好险好险!”
瘫倒在地上的旅馆老板班开元一骨碌爬了起来,擦着脑门上的虚汗。
“是有惊无险!”
戴维丢掉手里的水盆,也是一头一背的汗
。
噼里啪啦的丢盆砸桶声陆陆续续。
见没有人受伤,就连没能成功阻绝掉全部危险源的安保团队工作人员也都暗暗把心放回肚子里,开始思量着该如何跟雇主交待解释这一次的失误和乌龙。
余曜已经走到了火场出口的安全地带。
其他人都笑着,互换着眼色,很自觉地让出了轮椅周围的空地。
余曜也把脏湿的床单丢掉,带着一身烟熏火燎和水蒸汽的味道,半蹲在了轮椅前面。
他没有说话。
但与青年视线对上时,扬起的乌漆嘛黑眉眼,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少年抬起胳膊,想碰碰青年的手,但在余光触及到手上的黑灰时,就转了个方向,在炸毛渐渐平复的黑猫脑袋上狠狠摸了两把。
“喵呜~”
浑然不知被主人擦了一头灰的小七顿时软化,在青年膝盖上盘成一团,撒娇卖萌。
余曜的目光宠溺地落在胖乎乎的黑猫身上。
稍高一些的青年视线则是温和平静地落在看猫少年身上。
这是以火灾为背景的温馨画面。
主题是劫后余生和欣喜重逢。
一时之间,大家竟都不好意思上前打扰。
“他们周围有一种其他人插不进去的氛围。”
扶着老腰的费利克斯眯了眯眼,嗅出了某种不一样的味道。
德米特里粗神经,拨了拨自己银色的头发,“我们是不是该催消防车进来了?”
虽然人都没事,但放任火一直这么烧着,也不是一回事。
尤其是旅馆历史悠久,都是木制结构,这不就是典型的见火就着,更别提还被浇了汽油。
这才反应过来的班开元也是一阵跺脚。
“唉!”
他大概猜到了一点被浇汽油的原因,心里也有了怀疑的对象,但想到好不容易修缮完好的旅馆被这场大火毁掉大半,原本因为客人没事而欣慰的心情一下跌进谷底。
“不过人没事就行,”他安慰着自己,出去看绕路的消防车大概什么时候到。
大家各忙各的。
有相邻房间,一时半刻又烧不过来的人则是脚步匆匆地从其他楼梯上去,力争抢救自己的私人物品。
热闹喧嚣的背景音里,余曜的膝盖蹲得有些麻了。
他扶着轮椅的扶手想要借力站起来。
完全不知道在自己的背后,有变故陡生!
简书杰拎着自己的行李箱正从祁望霄背后的楼梯口出来,无意间一抬眼,就倏地红了眼,嘶声大叫:“余曜!”
其他人也被这一声震动,紧急望了过来。
但比这一声更刺耳的,是房梁断裂的轰然倒塌声。
他们的视线还没有来得及落到少年身上,就被那根火红的,冒着烟和火焰的跌落木柱攫取了全部注意。
这一下砸下来,骨折和烫伤都是小事,一旦砸到脑袋,是要出人命
的!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可怕事情。
“余!”
“小余!”
“啊——”
尖叫和呼喊声潮水般骤然拔高。
时间只在一瞬间。
余曜看不见自己的背后和上方,但从后方的声音和众人的反应,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可能的险境。
来不及了!
他伸手就搭上了轮椅的扶手,刚要用力把眼前的人和猫先推开。
下一秒,双手都被人握住。
还没有来得及震惊,整个人就被重重地扑倒在地。
紧紧抱在一起的两具躯体在地上翻滚着,直到滚出木柱砸落范围,才缓缓停下。
少年在上,青年在下,是最无懈可击的保护姿势。
周围所有人在看清全程的当场,嘴都张成了O字形。
但他们的惊叫都被卡在了喉咙里。
时间在这一秒被无限拉长。
余曜还没有来得及从猝不及防的头晕目眩中缓过神,就嗅到了某种温柔的,令人安心的淡淡香气。
这是一种并不浓郁的香根草和皂香交织的气息。
儒雅,谦恭,有礼,会让人想到灰色高领羊毛毛衣、盖着薄毯的书和摇椅、窗外橡木上沾满了露珠的厚重苔藓。
很特别。
他曾经无数次在纳扎雷的小岛房间里闻到过,也曾在出发之前,特意打包了多瓶放进行李中。
只因祁望星无意间提起过,某人在一些事情上有类似刻板的无趣习惯,譬如习惯了就只用同一牌子同种气味的沐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