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眼睛早已什么都看不到了,但直到这个时候,他的口中仍念着将自己坑害到这般地步的女人的名字。
伴随着他的挣扎,血被越来越多地从他口中挤压出来,大团大团的蛊虫猛然舒展开身体,就要朝着白飞鸿与云梦泽的身上扑将过来!
青女剑的剑光宛如霜雪,瞬息之间便将这一团蠕虫尽数斩断在地。
然而,白飞鸿的面色却没有分毫好转,她缓缓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阴魔。
“你把他们,全都变成了蛊虫的苗床?”
她问。
曾经在天魔的洞窟中见过一次的惨案再度浮现在她眼前。
“真是个聪明姑娘,一点就通,难怪希夷会选你做弟子,我都有点喜欢你了。”阴魔轻笑着,将红绡扇抵上了弯弯的唇角,“傀儡蛊之所以珍惜,就在于它难以培育,就算找到合适的苗床,也很难像别的蛊虫那样一下子就繁衍生息。不过,好在平景生为我拿来了返魂香,有这么多的苗床,就算是傀儡蛊,培育起来也容易多了——它们最喜欢吃的,还是这些将死未死的人了。”
“……”
白飞鸿不想再同这个女魔头说一个字,只是默默举起了青女剑。
然而,阴魔却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样,忽然展开了红绡扇,掩去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盈盈的眼睛。
“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所以你还是听完为好。”
她笑着说。
“经过这么多代的培育,这些傀儡蛊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那双眼睛弯成了两弯弦月。
“它们可以通过接触传递,换而言之——如果不想城外的人都染上傀儡蛊的话,你最好是在这把这一城的人都杀光为妙。”
如同在呼应着她的话语一样,下方的人群再度喧嚷起来,推着挤着,踩着踏着,合着满地的血肉与哭喊,一步一步向他们逼近。
阴魔看着他们,笑着问:“怎么样,你能做到吗,白飞鸿?”
能做到吗?
白飞鸿又看了一眼下方的人群。
人间地狱。
唯有这四个字可以形容这片惨状。
在炼狱之中,在无数的行尸之中,混杂着一双一双祈求的眼睛。
能做到吗?杀了所有人,不管是已死的,还是可能得救的……用这把剑,尽数斩杀于此。
“放过一个都有可能酿成大祸。”阴魔看着她,笑吟吟地说了下去,“而城门那边,马上就要开城门了。他们会逃出去,会将傀儡蛊传到琅嬛书阁,传遍整个江南道,没准还能传遍天下——给你做决定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是杀光,还是不杀。
阴魔抛...
给她的,就是如此险恶的一个问题。
白飞鸿握紧青女剑,无声地闭了闭眼睛。
没办法了。
她想。
然而,就在她将要出剑的瞬间——
有如雷霆一般的剑光,骤然撕裂了天地。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她比任何人,都更早地认出了那一剑。
如此绝美的一剑,绝美到有如瑶台月下飞花雪。
如此残酷的一剑,残酷到有如金戈铁马踏冰河。
那剑光曾经救过她。
那剑光曾经杀过她。
那是她从未想过的好梦,也是她措手不及的噩梦。
只一剑,便荡平了整座城池。
只一剑,便斩下了魔修的头颅。
鲜血冲天而起。
人的腔子里能有多少血?
一整座城的人,又能流多少血?
青衫的男子提着剑,独自从腥风血雨之中走来。
那身影,与前世的记忆重叠了起来。
有如轮回。
前世,他们第一次相遇之时,他也是带着腥风,沐着血雨,这般向她走来。
“抱歉,我来迟了。”
青衫男子如是说,青莲花瓣一般的眼目转向她,便是在这血雨之中,也依然带着青山一般令人安心的沉稳。
“你们没事吧?”
就连这句话,也与前世没有任何区别。
白飞鸿在这一刻,感到了一种某种近乎荒谬的宿命。
“陆迟明。”
她喃喃,念出了这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