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飞鸿想。
那个女人一直很狡猾。
她的目光淡淡扫过地上两具男尸。
从一开始,这里的人就都是她的弃子。
“阴魔既已逃脱,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陆迟明俯身,去搀扶地上的佛子,“还能站得起来吗,宗慧法师?不必担忧,回程的灵力用我的便好。你才受了伤,正需要好好休养。”
“多谢。”小和尚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白着一张脸对陆迟明道谢,“陆施主才是,方才那一剑损耗必然不轻,还请多多关注自身,量力而行。”
“法师不必担心我。”陆迟明含着微微的笑,“带大家返程的灵力,我还是留得有。你胸前有伤,别用力,我扶着你就好。”
——他还是那样会照顾人。
一切都与过去没有什么两样,和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笑,他说话的声调,他看人时那种如春山般多情的眼神……什么都没有变化。
简直就好像她记忆里的那个人,亲手将剑送入她的胸膛的男人都是她的幻想,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好像她的痛苦,全都是假的一样。
看着那熟悉的笑颜,白飞鸿下意识扣住了自己的剑。
——不是现在。
现在还不能杀了他。
白飞鸿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扣在剑柄上的手指却还是一分一分收紧。
她师出无名,更何况一切都是前世的罪孽,这一世的陆迟明什么都没有做,他们素不相识,他方才对他们施加了援手……
而且,云梦泽还在这里看着。
白飞鸿的手指紧扣到发白,几乎都要颤抖起来。
——他还不是杀了她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她的心终于沉了下去。
再抬起头时,白飞鸿对上了陆迟明的目光。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看了多久,以常理来说,剑修对杀气最为敏感,但他面上却没有一丝异色,周身的灵力也没有一丝紊乱。见她看过来,他...
伸出手来,做了一个手势。
“请。”他说。
白飞鸿松开扣着剑柄的手。按捺下心中的杀意。
“请。”她向前一步,冷淡道。
看着那二人的身影,云梦泽忽然生出了一种错觉。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经这样看着他们的背影一样。
云梦泽从来没有嫉妒过自己的兄长。
虽然这句话说出来,大约没有一个人会信。
一个家里,做兄长的过于光芒万丈,弟弟便难免被他庞大的影子所掩盖。便是自家人不拿来比较,外人也难免议论纷纷。无论云梦泽怎么努力,落在旁人眼中,都逃不脱“可惜”二字。
“弟弟已经很出色了,可惜……”
可惜,还是及不上哥哥。
无论他们说还是不说,这句话都写在他们的脸上。甚至连爹娘在看着他的时候,眼底也难免闪过这样的叹息。
“可惜了。”
云梦泽自幼就是在这样的声音中成长起来的。
云家历代以来龙血最为纯厚之人又如何?在他的年纪,他哥哥早已是年轻一代中的魁首,将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令他们望尘莫及。在他刚拜入昆仑墟的时候,他的兄长已经击败了蜀山剑阁的阁主,成为了当世剑道第一人——也是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剑仙。
然而,不可思议的,云梦泽依然未对这样的兄长生出过分毫嫉妒之心。
作为弟弟,他比外人更了解他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理解他为了陆家、空桑、甚至这个天下付出过什么。所以不会产生攀比那种无聊的心思。
就算是被人说不如哥哥也无所谓,哥哥是他的骄傲,也是东海的骄傲。他只会为兄长的优秀感到高兴。哥哥是哥哥,他是他,他本就不会将二人放在一起进行比较。
然而。
这一瞬间,他看着光风霁月、惊才绝艳的大哥,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幽暗的毒火。
那火焰无声地舔舐着他的心,灼烧着,腐蚀着,几乎令骨骼深处都燥痛起来。
恐怕连白飞鸿自己都不知道,她在用什么眼神看他的兄长吧?
他占据了她全部的视野,她除了他再也看不到任何人。
她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他。
她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谁。
毒火像是要焚尽他的心一样,在胸腔深处不住跃动着,如同某种近乎疯狂的嘶吼。
这一次是我先来的。
他想。
不会让你再抢走了。
什么都可以给你,但是她不行。
云梦泽看着自己的兄长,无声地咬紧牙关。
我从来不想要你的任何东西。我从来没有觊觎过你的任何东西。我从来都不想和你争什么。
我只想要这一个。
为什么——你还是要和我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