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中人, 思得多,想得多,红尘滚滚, 在七情六欲中摸打滚爬, 又岂会没有欲望?
他来自凡尘, 比起山上众弟子,他的欲只多不少。
谢稹玉垂下眼睛,十分无奈。
她总是将他想得那样高洁, 以为他正直又善良。
“小慈……”谢稹玉坐在床沿边,低声喊了她一声。
桑慈正疼着,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了, 趴在枕头里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听到谢稹玉喊她,声音都紧缩着,“干嘛啊?快脱衣服给我上药啊!”
这一次不比上一次的情况,上一次事关桑慈生死,谢稹玉无暇顾及其他,心中只有担忧和恐惧。
这一次……
谢稹玉双手在腿上擦了擦, 将掌心的濡湿擦干净,顿了顿,没再吭声。
他垂着眼平静地轻轻将桑慈翻过来,令她后腰能撑在他的掌心, 另一只手伸到她胸前的衣服系带上。
桑慈很疼,只盼望谢稹玉能够快一些。
但是她侧着身子忍了会儿,衣服还没有被脱下,她忍不住睁眼。
谢稹玉的脸就在上方。
少年垂着头,神情安静沉默, 浓睫垂着,一副平淡的模样。
桑慈再垂眼看胸前的系带,也不知道是谢稹玉的手指干不了这种“精细”的活,还是他的手太过粗笨,竟是解了半天都没解开。
这要解到什么时候!
桑慈忍不住想自己动手,但是她的手一动,就疼得脸色发白。
“你别动!”谢稹玉语气比她还急促,连忙按住她。
“那你快点!”因为疼痛,桑慈已经忍不住有些脾气了。
但谢稹玉只是看她一眼,低头闷声嗯了一声。
这回他动作快了许多,很快解开带子,又轻轻挑开桑慈衣襟,将她衣服脱下肩膀。
尽管谢稹玉动作已经很轻,但是依然会牵扯到桑慈背上的伤,那伤又离脊柱近,桑慈忍不住身体瑟缩,她肩膀一动,原本控制好距离的谢稹玉的手难免会触碰到她的皮肤。
少女皮肤细致光滑,如绸缎柔软,如羊奶白润。
此时这美好的背上有一道泛着青紫的剑痕,反差极大,触目惊心。
谢稹玉动作一顿,呼吸一窒,他手指蜷缩着快速收回手,连忙转身去挑药膏。
空气里流动着的是安静,呼吸声在此时都变得清晰,桑慈觉得自己呼吸声很重,但几乎听不到谢稹玉的呼吸声。
当清凉的药膏覆上她的皮肤,疼痛瞬间收敛,她的背也渐渐放松下来。
随后,她便能清晰地感觉到谢稹玉带着粗茧的手指轻轻揉摸着她的背。
麻麻痒痒的。
有些奇怪。
她有些不舒服,忽然扭动了一下身体。
“小慈!快好了,别乱动。”
谢稹玉的声音一下从背后传来,带着安抚。
桑慈忽然脸红了,想骂他太慢了,又骂不出口,只憋红了脸将脸埋在枕头里。
最后她发泄一般骂枕头:“这枕头不干净!有霉味!”
谢稹玉抽空看了一眼枕头,嗯了一声:“一会儿给你换。”
剑痕挺大一片,谢稹玉此时专注地替她抹药,渐渐的,他察觉桑慈背部紧绷着,低声道:“小慈,放松点,我得给你揉开。”
“你还要揉?!”桑慈一下从枕头里抬起脸,偏头瞪着谢稹玉,偏声音有气无力。
谢稹玉看着这片雪背却是心无旁骛,动作轻柔地上药,听到桑慈的问题,也只是平静点头,“嗯。”
不知怎么的,桑慈见到他神情如此平淡,忽然心里就不舒服了。
她忽然想起上辈子‘她’勾引沈无妄的事。
那沈无妄虽然不会碰‘她’,可眼神却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过。
可谢稹玉为什么这么平静?
桑慈想问点什么,又觉得问出来就丢了颜面了,她的手抓紧床单,忽然冲他道:“就只是揉药!你脑子里不能胡思乱想!”
谢稹玉头也没抬,嗯了一声。
桑慈越发气恼了,又咬唇盯着谢稹玉看了会儿,“一点都不能胡思乱想!”
谢稹玉好脾气地点头,“我没乱想,小慈你别动。”
说完这句,他又低着声音道:“是我不知轻重伤了你。”
他满含歉疚,声音很哑。
我现在在意的是这个吗?!
我现在在意的是……在意的是……
桑慈涨红了脸说不出口,又气自己又气他,最后骂他:“喂招对打本来就有可能受伤,每次和人喂招你都要道歉吗?”
谢稹玉没说话任她骂,粗糙的手掌按了下去,麻麻痒痒,桑慈最后几个字都变了音。
她羞愤不已地咬住唇。
羞愤自己竟然因为谢稹玉的动作心跳加速,羞愤他看她的背竟然没有半点多余的胡思乱想!
药膏随着谢稹玉的动作慢慢浸润到她的皮肤里,清清凉凉,又有止疼的效果,背上的痛感渐渐散去,但是随之而来的是疲惫和困顿。
这药膏还有一点助眠的效果,所以桑慈忍着忍着很快又浓郁睡意侵袭而来。
可她还不想睡,还想质问谢稹玉什么。
她看着谢稹玉将她的衣服拉上去,将她轻轻侧过来,将胸前衣带又给她系好。
他动作温柔贴心,神情平静无波。
让人看着就着恼!
“谢稹玉!”
桑慈冷眼看着谢稹玉将她像一块咸鱼一般翻了个身,快速替她换了自带的床单被褥,替她盖上被子,硬是强撑着睡意睁大眼睛。
谢稹玉嗯了一声,坐在床沿看她。
桑慈以为自己此时气势滔天,声音洪亮,实则和猫叫似的,软绵绵,没有力道,撒娇一样。
她瞪大的眼睛都因为困顿泛出水意,偏还要虚张声势,道:“刚刚你真的什么都没想吧?”
谢稹玉静默半天,答:“……没有。”
桑慈气得想捶他,伸手将被子一拉,“我要睡觉了!”
谢稹玉眼底露出些笑意,又嗯了一声,站起身将床幔放下。
桑慈困得不行,也气得不行,见他就真的这么放下床幔准备走了,忍了又忍没忍住,“谢稹玉!”
“没走呢。”谢稹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桑慈听着就觉得可恶,又……又觉得安心。
她闭上眼睛轻哼一声,算了,他就是一根木头而已,有什么明天再说。
这个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逝后,桑慈转眼就睡着了。
谢稹玉站在床幔外,听着里面的呼吸逐渐绵长,才轻轻又拉开床幔往里看去。
他垂着眼睛又坐下来,又替她擦了擦她额头上因为忍痛沁出的细汗。
她是真的放心他不会对她做什么。
谢稹玉哑然失笑,又低头看了会儿,忽然心口处一疼,想起来桑慈的灵根,最后还是起身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
回到隔壁后,谢稹玉就拉下自己的衣襟看心口处。
灵根放置在脊柱处是粘附在脊柱上的一长条,但没入他心口后,更像是将将要破土发芽的一小团胚芽。
蕴养时,斑驳的杂质不断剥落出来,堆积在他的灵根旁,需要每一日放血挖除。
谢稹玉脱下衣衫,光裸着上半身,熟练地拿出匕首,背对着镜子照出背后淤青泛黑的地方,动作利落地划下去。
……
桑慈一夜无梦,第二日天刚亮,她就睁开了眼。
经过昨晚上药膏的浸润,昨日背上的伤处已经全然好了,只剩下脊柱处隐隐发疼。
还剩下两天了。
桑慈如今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掰着手指头算时间,想想还剩下两天了,她每日都能更忍耐住痛意一些。
她想从床上起身时,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桑慈有一瞬间的恐慌,用手撑着挣扎着试图从床上撑起来。
“笃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伴随着的是谢稹玉的声音,“小慈?起了吗?”
桑慈张口就要叫谢稹玉,可是她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不想让他看到,不想让谢稹玉看到。
不想让他难受,不想让他自责。
前几日她都是这个时间起来的,不能不出声。
桑慈重新在床上躺平,平缓了呼吸,再语气不满地哼了一声:“今日不想早起,不许喊我!”
隔着门,她的声音带着些起床气。
谢稹玉没有怀疑,他想了想,她昨日那样,今日想多睡会儿也没什么。
他低头看了一眼端上来的豆沙包,应了一声,转身离去回了隔壁。
桑慈屏住呼吸听着谢稹玉回到隔壁才重重呼出口气,她挣扎着左手先撑着床,稍稍侧过身来,再右手两只手都撑住床,缓缓拖着身体坐起来。
如此简单的动作,她的额头上却被汗水浸透了。
桑慈坐起来靠着枕头缓了会儿,闭上眼睛开始修锻体心诀。
谢稹玉等了一个多时辰才听到隔壁门开的声音,他快步朝门走。
打开门,就传来少女打哈欠的声音:“谢稹玉,我饿了。”
谢稹玉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微微疑惑和意外。
她今日描眉画唇了,本就好看的脸越发精致。
穿着一条水红色石榴纹襦裙,带子在胸口系了双耳结,随着走动随风飘。
桑慈当然知道谢稹玉正盯着自己看,她走过去把脸凑近了,她问道:“我今日好不好看?”
谢稹玉眼睫轻颤,移回视线,缓了会儿才低声道:“好看。”
想起她说饿了,又返身回到屋里,将早起去膳堂取回来的早饭拿出来给她。
食盒一直用灵力温着,一摸就是温热的,桑慈拉着谢稹玉回自己房间坐下,她实在是没什么力气站在外面吃。
“一会儿我们去藏书阁,我已经与陆元英说好了,借了他的玉牌,亲传弟子可传阅的书籍多。”
谢稹玉看着桑慈吃,一边说道。
“嗯。”
正好今天也没什么力气听课了,万一再来一次喂招对剑,瘫在地上那就太丢脸了!
桑慈心想。
她又想起来昨日去膳堂时,陆元英问她会在青陵仙府游学多久这事。
当时谢稹玉被人围着谢稹玉长谢稹玉短的。
“我们在青陵仙府要待多久啊?”桑慈故作自然地问道。
谢稹玉想起什么,忽然抬眼,正好对上桑慈偷偷看过来的目光。
她似乎有些恼意,又飞快地收回了视线低头就咬红豆包,好似那包子得罪了她似的。
谢稹玉也低下了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剑柄上的桑叶剑穗。
过了一会儿,他说:“三个月内,我们要回流鸣山。”
他语气好似是平静的。
桑慈听不出来别的情绪。
她将嘴里包子咽下去,瞅着谢稹玉清俊的脸,忽然道:“你还没和我求娶。”
好没道理,又非常桑慈的一句话。
她虽整日念叨着退婚一事不作数,可是……可是他没有亲口说过“我就要你,我非你不娶。”这样表示自己心意的话。
他好像只是都随她的意。
那他呢,他到底自己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谢稹玉有些怔愣,抬头看桑慈,却对上她正炯炯瞪视自己的眼睛。
她好像生气了。
“小慈,我……”谢稹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桑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明明上辈子谢稹玉都为了她那样了,她亲眼看到了、看到了他独独给她的爱意,有些话也不用他说出口,她心里都知道。
可是她偏想要听谢稹玉亲口说出来。
桑慈瞪着他。
谢稹玉的脸微微发热,他静静和她对视,又败在她的视线之下,缓缓垂下眼睛。
他心跳极快,一些话就在唇舌间,却不知如何开口。
“如果没有我爹指的婚约,你会想要与我合籍吗?”桑慈循循善诱。
她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在晨旭冉冉升起的清晨里却带着些夜妖的蛊惑。
谢稹玉握紧了手里的桑叶,再次抬眼看她。
他俊美的脸仿佛平静极了,一双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让人摸不着边。
桑慈站了起来,走到谢稹玉面前,居高临下瞪着他还要说话,却冷不丁被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小慈……”他的声音有些乱,呼吸声都是乱的。
明明刚才桑慈看他的样子是那样平静。
“干嘛遮住我的眼睛?”桑慈极为不满,伸手就要把他的手拉下来。
但他要是使上了力气,她哪里能随便拉得动。
“谢稹玉?”桑慈疑惑。
她的睫毛很长,刮搔着他的掌心,明明他的手掌有厚厚的茧子,但依然能清楚地感觉到。
那不像是在刮搔他的掌心。
那像是在刮搔他的心。
谢稹玉心跳极快,她站着,他坐着,他不自觉仰头看桑慈。
他心想,如果没有师叔,根本就没有他上山一事,如果没有师叔指婚,他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和她合籍成婚。
如果没有师叔指婚……
谢稹玉仰头看着她的脸被自己的手遮得只剩下小巧的下巴,眼眸幽深。
桑慈性子急躁,自觉等了半天都没等到谢稹玉的回答就有些郁闷了。
真是岂有此理!
这问题还用得着想吗?
她的唇瓣紧紧抿着,不满都要溢出来。
眼看着就要发脾气。
谢稹玉依然仰着头看她,声音低低的,“小慈,没有这种假设。”
“没有师叔,我这一生都不可能见到你。”
而师叔将他带回流鸣山,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修炼,让他将来能保护桑慈。
他如今的一切,都是因为桑慈存在的。
他本就配不上桑慈,要拼了命修炼才有可能与她合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