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谢裴忽然出声, 打断了许尤的陈述。
从许尤说到他将酒瓶碎片抵在脖子上的那一刻,往后的事就都不用再说了。
许尤却笑着说:“不够,我都还没有说完。我只说到我拿着碎片抵着喉咙, 都还没开始割呢。阿谢难道是觉得那场面过于血腥, 所以不肯再听我说下去吗?”
谢裴抿唇不言,良久才道:“好, 你继续。”
许尤仍是笑,轻轻柔柔的问:“阿谢, 你能想象到吗?你知道当我拿着酒瓶碎片抵着喉咙的时候, 我过往那些朋友们是用怎样的眼神看着我的吗?”
谢裴沉默,许尤收了笑,一字一顿:“疯、子。”
“他们看我的眼神, 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许尤说到这里, 语气忽然变得疑惑。
他好奇的看着谢裴,问道:“阿谢, 你也觉得我像疯子吗?”
谢裴一直以为许尤的基因里带了些疯癫的成分,无法违心的说不像,转而道:“后来呢?”
“后来,安在忽然发了彪。他把除我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然后问我说,‘你当真要为了谢裴做到这种地步吗?你的命就那么轻贱吗?’。”
停下话头,许尤问:“阿谢,你猜一猜,我是怎么回他的?”
谢裴没有猜。
他看着许尤平静表情下隐含疯癫的眼, 说:“你累了, 应该休息一下。”
许尤不满的哼了一声, 说:“算了,我知道你猜不出来。答案是我根本没有和他说话。而是——”
许尤抬手,微微笑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哪怕明知会是这种结果,谢裴却还是瞳孔一缩。
他的双唇抿成一线,脸色也跟着微微发白,似乎被许尤的动作骇到了。
许尤却好像没有发现谢裴的失态,继续说他的故事。
“我就那么轻轻的划了一下,真的是很轻很轻的一下,安在就疯了。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了我。可他不敢动,因为碎片还抵着我的脖子。我们就这样隔着桌子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我赢了,安在他到底对我妥协了。哦,对了~”
许尤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提高声音,惊讶道:“你知道吗?安在他竟然哭了。那个胡天胡地的安在,在我划伤自己后,竟然哭了。像这样……”
兀地,许尤眼里流出两行清泪。
从前,许尤在谢裴面前哭,是为了和谢裴讨要些好处。
这好处可以有很多种形式。
或是谢裴的注意,或是谢裴的妥协,或是谢裴无奈之下凑上前来的清浅的吻。
但这一回,许尤好似当真只是为了和谢裴演示一样。
他的眼角留着眼泪,他的嘴角却带着微笑。
“我第一次看到安在那家伙哭,当着我的面,哭得一点形象也没有了。一面哭,一面质问我说,‘谢裴到底有哪里好了?我什么地方比不不上他?为什么你眼里只有他,却连一点点喜欢也不肯分给我?’……”
“够了许尤,你需要休息。”
...
谢裴再一次叫停。
许尤是真的需要休息。
或许等他睡一觉醒过来,就会冷静许多。
许尤睁着双目,低头望着谢裴,眼泪如决堤。
分明是哭泣的模样,却用欢快的语气问:“谢谢阿谢关心,可是我不需要休息。虽然我从昨天中午失去你的下落起就一直没有休息过,可我不累,我一点都不累。我脑子很清明,根本不需要休息。”
于是许尤继续说起后续来。
“当时我听到安在的话,只感到似曾相识。不久之前,我也问过你同样的问题,想知道我和温行之差在哪里,想要你多看我一眼……”
顿了一下,许尤声音里染上些许嘲弄。
“当时以为,我问出这些话之后,你总该有些触动。可昨晚我听安在说那些话,心里竟是平静的不成样子。我甚至感觉他非常可笑,十分冷酷的想,你喜欢我,关我什么事?所以,阿谢……”
许尤俯下身来,逼近谢裴。
谢裴下意识偏过了头,眼睫微颤,不愿同许尤对视。
许尤却强硬的掰正他的脸,说:“当我质问你我哪里比不上温行之时,你的心……”
许尤的手掌抵在谢裴心口处,微微用力一按,问:“是否也像我昨晚面对安在时那么硬?是不是也觉得那样不要脸的求着你看我的模样十分可笑?”
说话时,许尤的眼泪一颗一颗的砸在谢裴的脸上。
从旁看去,好似谢裴也哭了一样。
谢裴怔怔的望着许尤。
每多一滴眼泪砸在脸上,他的心便疼上一分。
心口处被许尤轻轻按压的部分,也仿佛承了千钧的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一刻,眼前的许尤好似和昨夜梦里的许尤重合了。
谢裴的耳边又响起了梦里,许尤哭着问他的那句话。
「只因为我是没有未来的人,所以连眼前的幸福也不许拥有吗?」
不自觉的,谢裴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正当谢裴想要抬手,搂住许尤的脖颈,像从前一样轻轻吻他一下以示安抚时,许尤却忽然直起了身子。
微微抬起的手臂重新放下,动作之微小,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或许是因为没有等到谢裴的回答,又或许是以为谢裴默认了,许尤嘴角露出一个些微嘲讽的弧度。
很快,他的嘲讽收敛下去,转而道:“算了,昨天的事其实也就那么些,一直说来说去的确没意思。阿谢既然不想听,我不说就是了。不过,我还是有一个问题,不得不问。”
垂眸,盯着谢裴有些空茫的眼,许尤问出了谢裴方才睁眼一刻,他问的那个问题:“阿谢,给我一个理由,一个你跟安在离开的理由。”
谢裴张嘴,想要找些借口。
比如说他担心安在对他家人出手,比如说他自认配不上许尤……
借口那样多不是吗?
可是没等谢裴开口,许尤又道:“阿谢,不要骗我。”
这一刻...
,许尤的眼里没了过往看向谢裴时热切而缠绵的情意,反而多了一丝冷淡,多了一分霜雪。
不多时,许尤眼中霜雪褪去,重又变得温暖起来。
但这温暖是假的,就好像北方的冬日晴空。
北方冬季艳阳天,站在室内看窗外蓝天白云,太阳看起来分明如此温暖。
可当人们走出温室,便会被太阳底下刺骨的寒风刮得遍体生寒。
谢裴在许尤这样的视线里,身体里的血液都竟有些凉了。
他好像说不出骗人的话,于是只能重新闭上嘴。
许尤盯着谢裴看了一会儿,最终也没逼他,而是低下头,开始把玩谢裴的手。
好像谢裴的手是什么稀世珍玩,许尤这一摆弄起来,便有些爱不释手的模样。
谢裴偏头看着许尤的侧脸。
随即,视线便不受控制的下移,最终落在许尤颈间染血的纱布上。
视线定格在那一道醒目的血迹上,谢裴双目渐渐开始失焦。
浅灰色的眼茫然的盯着许尤的方向,一种不知缘何而起的焦躁渐渐的占据了他的内心。
恍惚间,谢裴想起了许尤昨日的所做所为。
先是对父母兄长下跪请求,求父兄帮忙找寻他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