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有意,红发绿眸的长相自是在军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但真龙化身者,本就是得天所授之人,有神仙相助,自是寻常。
而此事本还有些将信将疑,即便这位异色之人当真华美不似凡人,又颇有几l分能掐会算,说是谁有水祸,便是必有,说是谁有意外之财,当真是有飞来之财,可这些在众人看来皆是可以人为安排的。
但这份将信将疑在非羽先生登临高台的一场祈雨之后彻底打消了。
夏日干旱,多日万里晴空,若是长久下去,必致颗粒无收,大灾之象,便是南境已有存粮,可一年的收成是一年的,而那一场瓢泼大雨,不仅解了万里暑气,更是连破数州灾象。
异色之象不引以为妖异,而奉之为神,更是有百姓自发立起了生祠,祈福跪拜,只盼能有个好收成。
得如此神人相助,南境之主必为天下之主之语广为流传。
“这祈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许小玉坐在一旁上下观摩打量着那正在酌酒的人,语气中仍然有着不可思议。
她是在非羽先生到来的第二日知道这件事的,本还有些担心,但后来发现这种担心十分的多余,两个精明的家伙什么都做好准备了,根本用不上她操心。
什么牡丹花神,算命,改风水,足以将一些人糊弄的一愣一愣的,但许小玉万万没想到,还能祈雨!
那个总是喜欢投喂包子,不喜欢洗衣服,喜欢懒洋洋的酌酒,三天两头没了踪影,爱吃点心但不愿意自己做,嫌麻烦就啃萝卜桃子的人竟然会祈雨?!
纵使许小玉见多识广,对此也觉得世界好像变了。
“很简单,先跟雨神打个招呼,让他把可能导致洪涝的雨水往前挪挪。”那祈了一场大雨的人悠然自若的回答道,好像这是一场十分稀疏平常的事。
而许小玉的脑子里只有三个字:不合理!
“还能这么做?”许小玉将信将疑的道,“那雨神万一不答应呢?”
“那我就让人拆他的庙了。”姬翡笑道。
许小玉若有所思:“我也行吗?”
“可以啊,不过谈不好容易遭天谴。”姬翡看着跃跃欲试的姑娘思索道。
“哦……”许小玉果断放弃,不过若真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或可尝试,“那怎么才能谈好呢?”
“想学?”姬翡问道。
许小玉毫不犹豫的点头。
那放下酒壶的手伸了出来,许小玉迷惑的看了一眼,又看向了朝她伸手的人道:“什么?”
“供奉。”伸出手的人笑道。
许小玉问道:“你的意思是先给供奉?”
“我的意思是想学要先给供奉。”对面的人动了动手指笑道。
许小玉:“……”
……
一场大雨蔓延,不仅南境,天下百姓,皆有遥拜为帝之言。
若是以往,必不会如此流传,但是帝王出逃之时,又
哪里还管得了百姓说什么。
而此种流言,让大楚的皇帝在听到时直有眼前一黑之感,更是险些后仰过去:“放肆,尔等乱臣贼子,实在是放肆!”
“陛下,您派去的使臣回来了。”侍奉的宫人小心谨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而帝王闻言,却是匆匆而起道:“快传!”
宫人退去,使臣入内,不过片刻,殿内又有茶盏一类落地的声音传来,帝王大怒,可他除了杀几l个人,大动肝火,似乎毫无办法。
他不可能将护卫自己的士兵派遣出去抵抗北境之兵,天子之威在无兵力之时,再也难以震慑住南境狼子野心之辈,若将护卫的士兵再派出去,谁也难保乱臣贼子们不会打进来,取他首级。
可此时的处境,并不是放任不理事情就会消失,每一日,南北两境的士兵都在逼近,一旦合围,他总不能真的跳进海里去。
楚帝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头发更是大把的掉,而不仅外面,他所立下的太子每每问询,异心几l乎浮于明面之上。
气急攻心,却几l乎无路可走,只有使臣带来的一条路。
那就是禅位。
若是禅位于许御天,他或可保全性命,可也意味着他即将成为一个亡国之君。
而那许御天,据说不过是一届草民出身,何德何能,登上龙椅,受天下之人跪拜!
内忧外患,但就在楚帝久久未决之时,皇后却带给了他一个消息,一个让他大怒又大喜的消息。
十七年前,皇后诞下一子,生有金瞳,视为不祥,因此以奶娘之子替换,正是如今的许御天,而太子,却并非他亲子。
此消息让楚帝几l乎想要杀了皇后,但峰回路转,让他勉强按捺下了这口气,立刻捕杀太子,剿于天下人面前,又宣扬迎回流落民间的亲子,若可解大楚困境,自是大楚下一任的主人。
一时天下皆惊,却又对那曾经水中所出的神迹惊叹万分,因为这南境之主,竟是真的真龙化身之人。
“这皇子诞于宫廷之中,是如何遗落民间的?”
“这可是正宫嫡子啊,天地自然不忍其蒙尘。”
“据说是那奶娘悄悄将孩子调换了,想让自己的孩子做太子。”
“真是好狠毒的心肠,竟害人母子分离十几l年。”
“可不是,好一招狸猫换太子,如今尘归尘,土归土,是狸猫终归是狸猫。”
“这皇帝倒是心狠。”许小玉听闻此事时有此感慨,“好歹养了十几l年的儿子。”
当年之事不能由太子本人抉择,而养了十几l年,说杀也就杀了。
许御天未答,只是将手中的旗帜落在了沙盘之上。
他知道楚帝是因为什么,帝位至上,轻易可决他人生死,骗他欺他之人不可留。
而他等的就是这个。
心狠一事上,他们倒真是一脉相承的。
此一子,尘埃落定。
许御天领受太子之恩
,出兵勤王,定要保大楚安宁,只是北境贼子狡诈,竟是先一步攻破城防,王公亲贵如被砍瓜剁枣一般丢弃于大街之上,大楚帝后被擒,挟持为质,要求南境之主退兵割地,赔偿战款。
然而此事惨烈,南境之主闻声痛哭哀泣,却绝不允他国之人凌驾于大楚黎民之上,无论公私,皆为死仇,岂可轻易跪地求饶,失了大楚与男儿血性。
将士愤慨,挥剑直指,士人亦是义愤填膺,口诛笔伐。
民心所向,战火燃烧,自南向北,大有所向披靡之态。
天时地利人和,占一样已有权衡,占两样,便大有胜机,而三样全占,自是百战百胜,无往不利。
丧失之地收复,连破数座城池,北境之兵见之则溃败,只因南境之兵与大楚的士兵似有着天壤之别。
血性,仇恨,屈辱,通通浇灌于其上。
又一年,京城收复,领土外扩,北境之兵想要和谈,可这位太子却是一丝和谈的态度都没有。
北境人想以帝后掣肘,却发现毫无用处不说,反而给自己惹了一身腥。
可若是什么都不做就放回,也难免显得他们怕了这大楚的新帝。
是的,新帝。
京城收归,天下整顿,北境之地仍在进攻,这位曾经的南境之主,现在的正统太子,受万民所请,登立为帝,改年号为黎元。
黎者,为初晨之光,又有黎民之意。
帝王正位,意味着大楚的苦难即将被晨光破开,也意味着大楚曾经的帝后,走向了毫无用处的末路。
“他是故意的,他定是故意的……”德正帝口中呢喃,恍若失心,却也知道再无回天之力了。
一国之君,死于他国毒酒,何其屈辱。
但他到底不是亡国之君,登临帝位之人,终究是他的子嗣。
都怪奸人害他!
帝后双亡,埋骨他乡,黎元帝闻之哀恸不已,立下誓言,此生必接父母骸骨回归,否则誓不为人。
天下皆赞其纯孝,虽未得一日抚养,尤记生恩,当为天下孝子之表率。
虽亦有言谈此事是否太过凑巧,揣摩深意者,但未有浮于明面之言,只因帝王登基,便有大赦。
天下受灾,帝王以自己为表率,免徭役,轻赋税,分割土地,使民返乡,一时称赞之语未绝。
而除了天下决策,其他功臣亦有封赏,其姐为定国长公主,赏万户,可领兵,当年救助抚养之人,为天地灵气所化,不忍真龙落泥,封为国师,护佑一国灵气。
至于王室公卿,封赏赐下,从来不缺。
即便是对大楚遗留亲贵,帝亦有安抚亲和之意,只要不越界。
至于越界者如何为流落他乡的帝后悲痛而至身死的,无人敢妄议。
新帝虽看起来年轻仁和,性情极好,但他的江山可不是真靠让位得来的。
而那之后的北境之人深有其感,因为他未在登基之初将北境之人赶尽杀绝,却每每想起埋骨的帝
后时,便会派兵攻陷一块地盘,以报弑父杀母之仇,直到皆灭,虽然那已然是十几l年之后的事情了。
而今新帝登基,清扫宫室,却未动土木,只辟了宫廷之中一座宫殿楼阁,为国师祈福观星所用。
新帝为国师抚养,亲生父母不在身畔,国师便如其亚父,自是日日见礼,一日不曾落下。
“孝道……”楼阁主人轻笑,却再度被嫌他走神的新帝深吻住了。
年轻人的身体向来好的很,憋的久了,就容易报复性补偿自己。
“国师觉得不适?”事毕后的温存,温柔爱语中自是带了餍足之意。
“舒适的很。”姬翡轻笑,埋首于他的怀里,被那恍若滚烫的手指梳理过长发。
眷恋非常。
“此为孝道。”新帝盖棺定论,正是食髓知味之时。
帝王仁孝,兴科考,修水利,仁政爱民,殚精竭虑,自己却十分勤俭,几l乎无有诟病,只有一条,就是他极其重视国师,又对求仙访道之事极感兴趣,每每有珍宝送入,几l乎都被送入国师之所。
“或许国师真能有长生之法。”
“国师护国,各处皆是风调雨顺,此为上天庇佑。”
“不知何时会有皇后?不是说喜欢天下第一美人吗?”
“你是说柳尚书之女柳玄芝,那倒真是位才貌双全的女子。”
“以她的品貌才德,倒是堪为皇后。”
“柳尚书两朝元老,焉知不是因为此事?”
只是流言尚未传开,柳尚书便已与侯府定下婚约,帝王赏赐,称天作之合。
又有帝王遥感,命人为当年的奶娘收尸,重修坟墓,予以祭拜,感念当年援手救命之恩。
风向有变,却不知谁是当年害他之人。
野史揣度,自有无数秘辛传出。
潜龙在渊之时,也正是大家十分感兴趣之时。
其他还好,唯有醉仙楼之说传入宫墙时,帝王听了全篇阅读数遍,如坐针毡却不敢起身,而后此书沦为了禁书。
岁月无痕,皇帝的日子总是会被无数的政务填满,不能随意出入宫城,说起来是有些枯燥无味的。
但人心皆在自渡,虽在宫城之中,规矩森严,一举一动皆为天下所注视,但所求之事得到了满足,许御天的心也渐渐在沉淀。
或许他如今应该姓楚了。
但姓氏和名字于他,已无那般重要。
宫中无高树,却也有繁花绿荫,每一处都是精心布置之景,令人目不暇接。
一花一木虽精心修饰,许御天却仍然能够体味到曾经在那座院落中得到的心境。
王权富贵容易迷人眼,但权力同时伴随着责任,有前车之鉴,自可知帝王也不可任性妄为,从泥沟中爬出,自知民生多艰。
为人所爱,所得皆所求,才有了余力去爱别人。
他得到了善意和救赎。
折扇轻扇,枕在膝上的人轻轻翻身
,睫毛轻颤,打了个哈欠,鼻中略有倦怠轻音后睁开了眼睛。
他抬眸瞧了一眼,复又闭上,半晌后翻身睁眼,抬手摸上了他的颊轻轻摩挲,起身时略被手臂搀扶着坐入了怀中。
两厢依偎,无限情好。
“这样下去,跟养猪没什么区别。”姬翡眯着眼睛呢喃,只觉放松舒适。
“再过半月,我带你去避暑。”帝王轻笑,蹭过他的鼻尖哄道。
金眸温柔,如漾波光水意,只是看起来无害,却可令人溺入其中也不自知。
薄唇凑近轻吻,正是无可抵抗之时。
“你见到我的时候想不到其他事吗?”姬翡在那缱绻的吻中问道。
“想不到。”帝王回答,手臂扣紧,温柔却不容许他后退。
厚脸皮!
当初那个一逗就容易羞涩紧张的家伙学的也太快了。
今日,国师也没能从他的床上下来。
年轻人的精力和对事情的热爱,有时候执着的令人发指。
人类的时间是不断向前的,一个人无法抵达的时间,千万的人却可抵达,因为新生的孩童,总是可以抵达比成人更远的时间,一代代延续。
出生,成长,死亡,每个人都重复着这样的过程,或长或短,在时间中留下痕迹,却在漫长岁月中如同蜉蝣。
“长生是什么感觉?”许御天还是开口问了这样的问题。
姬翡难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思索着,揣度着道:“有时候会察觉不到时间的变化,在一个地方独自停留一段时间,人间就有可能已经过了几l十或者数百年……”
它听起来匆促的可怕,但于永生者而言,不过须臾。
而人类的神奇之处在于,短短数年,便可缔造辉煌。
“足以送别一代人了。”许御天思索着那样的时间说道。
姬翡看向他笑道:“所以长生者一般不会跟人类建立太紧密的关系。”
萍水相逢,又习以为常的告别,君子之交淡如水,或许一别就是永别。
太亲密的关系是对永生者的消磨,但无论是神还是人,总是避免不了的想要去建立与世界的联系。
没有人受得了永世的封闭,那样就好像被世界所舍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