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跪坐被刀剑相挟的人却没有丝毫畏惧和仰视之感。
赫伊里。
剑被从颈侧收回,重新归入了鞘中,咔哒一声,慌乱的仆从们纷纷大松了一口气。
“神灵的使者?”绿眸扫过那些未曾相处几日就已经心向眼前者的仆从道。
“我从未说过这些话。”许愿放下了手中的笔笑道,“殿下要坐下谈话吗?”
“不必。”简狄扶着剑柄垂眸,初见时只是一面之缘,他虽心有所觉,却未察觉恶意,可现在,“你默认了这件事。”
“澄清既费力气又没有效果,何必浪费时间?”许愿拿过桌边的杯子注入了清水,放在了对面笑道。
简狄敛眸,这句话坦诚的令人无可指摘:“你来到巴塞尔的目的?”
只是不太符合他毫无攻击感的温柔外表。
“经商。”许愿回答道。
“加里城足够你随意经商。”简狄说道。
“比起侍奉的乐师,我更喜欢做一位自由的商人。”许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轻饮下半杯道。
“这里有你想要的自由?”简狄问道。
“我相信巴塞尔的国王是一位言而有信的人。”许愿抬眸笑道,“而且经商总是需要一些权力和便利的。”
绿眸审视,半晌后松开了握着的剑身道:“你最好如你所说的那样。”
凛冽的目光收回,脚步轻抬转身时,所有仆从皆是神情一松,却听到了那温柔且大胆的问询声:“殿下,您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都如实回答了,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仆从们再度匍匐而下,心脏加快而不可置信。
可那转过的脚步停下,绿眸的主人转身道:“说。”
“您为什么会讨厌魔法师?”许愿看向那衣角甲胄和面具上还残留着血腥的人问道。
他显然匆忙赶回,来不及处理的新鲜血液和陈旧的血迹交织,不论是那火红的长发还是衣襟上缀着的珊瑚,都有着凝血厚重之感。
殿中之人皆是屏息,这一次连跟随来的亲卫都有些震惊。
魔法师是殿下面前绝不可提及的存在,见之则杀之。
“拥有超越人力之能,却奸.淫掳掠,该杀!”他给出的回答冰冷刺骨。
“的确该杀。”许愿回视着面前的人道。
“还有什么问题?”他没有转身就走,而是询问道。
“没有了,多谢您的答案。”许愿轻轻吐息道,“只是如果您对我还有忌惮和疑虑,不妨多观察一些时日,旅途劳累,请回去休息吧。”
简狄敛眸,一时竟觉得自己不像是前来质问试探者,而像是受邀而来的客人。
他扫过那桌上摆放的清水,转身道:“今日之事如有误解,我向你道歉。”
话音落下,那道身影已然离开,如来时一样,身披阳光,步履匆匆,左肩风帽上的皮毛随风声轻动伴长发微扬,耀眼而刺目。
那匆匆而来的身影再度消失,直到步伐声远去时,殿中的仆从才松着气起身,近前关切道:“赫伊里先生,您没事吧?”
“刚才真是太危险了,我的心脏差点跳出来。”
“您可要离王子远一些,要不然他斩杀您头颅的时候不会犹豫的。”
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许愿摸过了颈侧笑道:“放心吧,没事,他暂时没有杀我的意图。”
那一剑不过是试探。
即使是有心隐藏者,在生死存亡之际,也会暴露力量或是底牌。
求生乃人的本能,尤其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不过关于他身体的事,暂时还没办法问出口。
左脸的面具,藏于斗篷后的手臂,以及左肩风帽皮毛后隐见的灰黑色。
那是诅咒,魔法师的手笔。
最初诅咒时不可见,可能只是指尖,但会随着时日逐渐蔓延,手臂,脸侧,最终整个吞噬掉。
“可是万一哪一天……”仆从仍然十分担心。
“不会的。”许愿扣紧的手松开,将放在对面的杯子端了过来,看着其中漾起的涟漪起身笑道,“其实他是一个好人,不会滥杀无辜的。”
“好人?!”仆从简直因为这样的话语惊呆了。
“嗯,好人。”许愿笑道,“神灵的使者亲自认证的好人。”
“哦!是这样吗?您真是个宽厚仁善的人。”仆从们诚恳的感慨道,“面对想要杀您的人都能够如此宽容。”
他们如此诚意,许愿实在不好告知他们,面对真的要杀他的人,他还是不会客气的这样的事实。
……
“殿下,赫伊里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人。”亲卫跟随着身前的人恭敬而低声的说道。
“我知道。”简狄并未停下步伐,只是目光划过了挂在天边的太阳。
偏西的太阳没有初回时那么烈,却像极了那个人的眼睛,温柔和煦的,淡然的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入侵他的世界,也没有什么侵略或冲击感。
但注视着那双眼睛,仍然会有一种危险的感觉。
不是来自于他本身,而是再勇敢的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生死问题时,都会有忌惮或是起伏。
而他没有,要么是他并不将生死放在眼中,要么是这把剑无法对他造成威胁,又或者二者皆有。
神灵的使者天下闻名,又以加里城国王的悔过而大噪,他完全符合传说中的形象,只是却又似乎不介意袒露心中所想。
贪财,但商贾之道算是取之有道。
至于其他,未发生之事不可强加于人,的确需要观察一段时日。
“派人查探他近日在王宫中的行动,以及盯住他之后的事,汇报于我。”简狄说道。
“是,殿下。”亲卫说道,“您要回去休息吗?”
“我要先去见过父王。”简狄看向不远处匆匆跑过来的仆从说道。
“陛下可能会跟您探讨赫伊里的事。”亲卫提醒道,“那毕竟是神灵的使者。”
虽然那个人好像并不在意神灵使者这个名号。
那晃动的红发随着步伐停下而落定,主人的气息似有轻叹:“太阳落下前……太阳落山前我要是还没有出来,记得来救我。”
亲卫轻咳了一声,对上那侧过来极具压迫力的眸时连忙低头道:“是!”
话语间,那仆从已经跑到了近前,来不及喘匀气道:“殿下,赫伊里先生没事吧?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母后在吗?”简狄垂眸问道。
“王后也在。”仆从恭敬的回答道。
那凛冽华贵的身影略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迈步道:“知道了。”
他的步履坚定,并无人能够看出端倪,仆从微惊,连忙跟了上去道:“殿下,您等等我!”
太阳渐渐落下,殿中唯有三人,一人面目慈和,一人雍容美丽,还有一人,年纪尚轻,却结合了二人的优点,红发如练,眉飞入鬓,即便跪坐时也是腰背挺直,分明是极美的样貌,却周身凛冽不容轻易靠近。
只是本是夹着些寒冰般的绿眸此刻却有些飘忽,找不到定点,而耳际,邻近中年的二人话语不断入耳。
左侧说:“这次出海真是太危险了,那种巢穴万一布下什么陷阱,人折进里面,母后的眼睛就要哭瞎了。”
右侧说:“刚解决完也不用这么匆忙赶回来,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的。”
“赫伊里先生的事你父王调查过了,他的乐声确实很美妙,在加里城三年,没有过任何害人的举动,即使为白狄伦公主演奏,也是主动要求隔着帘帐的。”
“他是神灵的使者,就算你不喜欢他,把他送走也好,千万不能杀了,否则巴塞尔会受到众人的谴责的,民心是很重要的事。”
“我暂时没打算杀他。”
“暂时?哦,我亲爱的儿子,杀他很有可能动摇你将来的王位的。”
“如果他真是恶事做尽,就不能放虎归山,真有那一天,我会找一个妥当的理由的。”简狄抬眸道。
“我觉得他不像是个坏人,不是说面由心生?”
“乐曲能演奏那么好的人,我相信他有很大可能是个好人。”
简狄:“……你们已经被蛊惑了。”
“你不明白,我亲爱的儿子,只要你接触他,一定会很喜欢他的,如果他没有恶意,我还是希望他能够留在这里的,一个赫伊里先生,足以为王国引来无数慕名而来的人。”
“亲爱的,我想先别说这些,他刚回来,先让他休息之后,明天再说吧。”
“谢谢父王母后。”跪坐的青年闻言起身,行礼后补充道,“明天我有事,就不来打扰你们了。”
“你站住!”
那叫住的话反应很快,只可惜还是晚了,话音落下时,那道身影已经踏出了殿门。
而十分幸运的是,太阳仍然牢牢的挂在天边,并未落下。
“殿下。”亲卫看见他的身影时有些诧异的上前。
“去查查赫伊里的生平,事无巨细,全部都要。”简狄说道。
他虽然了解传说,却也不会为了一个遥远国度的传说跨海去调查和杀.戮,但对方的影响力实在有些太大太快了。
这是相当危险的信号,而他无从探究他的目的。
经商?那只是目的之一,且是最不要紧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