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有个知府,膝下有一天才孙儿L,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
而花又青本人,也是个天才,她五岁识字,六岁学武,七岁习医,八岁略懂聚气化神,十四岁为生计,帮四师兄手抄本,博览众图。
但没有人告诉她,会是这种感觉。
不是什么蝶戏牡丹,亦不是什么秋千架上春衫薄,什么枕上低唱鹧鸪歌。
唯独相符的,也只有那句淋漓快入芙蓉帐。
不是和风日暖微春意,而是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花又青睁大一双眼,不可置信。
她的梦竟如此污浊么?还是小黑给错了什么药草?明明看起来就是傅惊尘,声音也是他,性格也是他,可是这动作,这姿态。
是他,却又不像她认知中的那个他。
倒像如今的他、和水月镜中面具傅惊尘融合的那个他。
花又青很谨慎,她懂,克制修身,简欲养性。人生不能求得圆满,明月有阴影圆缺,世间事亦复如此。
她不贪心,从都不贪。
没有想过傅惊尘的唇是何滋味,也没有想过他被衣衫严整包裹下是怎样,更勿论其他。
她最大的野心,也止步于对自己感情的默然放纵,克制到绝不想对他提起半点。
不仅仅是傅惊尘,将来她脱离幻境,纵使离开这里,也绝不会走漏一丝风声;他日若身死道消,这被深深掩埋的情愫也绝不会在这世上晒到太阳,哪怕一缕。
可现在这些都被狠狠捣碎了。
花又青已经快要记不起那日客栈是什么样子的,她甚少留意无关紧要的小事,也或许现在满到没有任何呼吸的余地去思考。真丝不会将膝盖擦伤,而身后是傅惊尘低低的喟叹。
她想自己大概快要死掉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花又青敢向苍天发誓,长久以来,她从未想过这种事情。
往前爬,又被拖回去,叫了几声哥哥,都没有丝毫用处,愈发澎湃。傅惊尘不是什么软香咿呀的蝴蝶蜜蜂,他是沉静海面下酝酿的波涛巨浪,每一片浪都拍碎礁石,摧毁沙岸。
花又青大口喘着气,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却难以聚焦。彻头彻尾、接连不断的白光在她眼前眩晕,好似被源源不断注入真气,丰盈到欲腾空而起,却在下一瞬又被撞回现生。双手死死攥紧,而傅惊尘伸手,将她的手掰开。
他什么都要管,连她指甲掐自己掌心也要管。
“不是说,别叫我哥哥么?”傅惊尘说,“同你说过好多次,都不记得了?”
花又青不记得,她什么都不记得,她连自己为何在此都不记得。
要疯掉了疯掉了疯掉了疯掉了疯掉了。
他抚摸着花又青的头发,垂着眼,分明是此类事,姿态犹淡然。
“忘了也没关系,我知道这都是假的,青青,我不怪你,你也莫怪哥
哥,这是我的梦,我只是太……”傅惊尘低声,似是叹息,“你究竟是不是?”
是——
不是?
是什么?
花又青没办法回答了。
她想把全部蜷缩起来,像河里捞出的河蚌,钻进完整壳子中,用坚硬的贝壳把自己牢牢包裹,不想再被如剖开珍珠般凿开;可她又迷恋那种陌生眩晕感和濒临窒息的急促,想要变成一尾蛇,死死地缠绕着能给予她这些的傅惊尘。
似坠落悬崖的负伤小雨燕,如被风一吹便裂开的红透晚秋柿,是夏日风啸雨季中的潺潺引水莲花链。
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
傅惊尘掐着她脖颈,要她转过身。花又青手不能撑地,几乎完全俯倒,傅惊尘并不在意,迁就着低头,用鼻尖轻轻蹭她的头发,细细嗅。
他问:“下次何时再来?”
花又青快哭了,结结巴巴地说再也不来了。
什么破怀梦草?
这分明、分明是放大恶意草!
她绝对没有想过现下局面,绝不曾、不曾有过如此大胆念头。
话音刚落,整个人挺似一张弓,肺腔中空气被挤出,似是惩罚,挨了结结实实一巴掌。
她要变成一个苹果,脆生生地炸开。
“骗子,”傅惊尘说,他闷声不言狠送,又幽幽叹气,“我快被你折磨死了。”
花又青想,她也快要死了。
不过是折磨到快活死了。
天边乍明,柔柔晕光。
试炼境中,妖兽懒懒散散地应对着这些外门弟子,叹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以前还能有几个出类拔萃的,怎么这一代个个都差不了多少?当真已经完全发挥出全部水平了吗?
小黑装模作样地和一名外门弟子打了十几分钟,看他根骨不错,符合一概的要求,便放放水,让他出去,只恋恋不舍地咬了他一块大腿肉,没敢多吃,太馋了,舔舔血,嚼嚼肉,解一解谗。
打完后,小黑守着关门,又发呆地想。
试炼中才过去一整夜,嗯……青青姑娘现在肯定还在做美梦吧。
为了防止乱花又青大事,小黑静悄悄地点了安神香。
若无人叫醒,她必然会继续睡下去,长长久久地沉浸在美梦之中。
清水派外,青山陡峭。
山洞中,嶙峋怪石丛生。
幽冷风过,席卷梦中春暖。
傅惊尘睁开眼睛。
略略平息呼吸,掐了诀将自己清理干净,垂眼看,山洞中的火柴已经烧尽了,唯留一堆灰烬。
已经习惯了。
他起身,唤醒睡得昏天黑地的石山。
两人探索清水派,未有收获。
傅惊尘已然隐隐觉察,金开野的妹妹金玉倾,大约就是清水派的人带走。
江湖玄门如此多,虽无确切把握,但可以根据衣着和习惯一一排除;
几个
月来,一一排除到最后,只剩下那么几个零星小门派,而这些门派中,清水派最穷,最乐善好施,最喜好发善心救人。
只是不知,清水派大约用了什么符咒,竟然将整个山门都完整隐藏。
傅惊尘细细研究,仍不得要领。
晨起山间雾气缭绕,空灵秀致。
前山已被他们搜索一整遍,未曾发现丝毫异样;傅惊尘便绕到后山去,只见坟墓重重,碑石累累,细细读去,皆是百年前在封印妖魔时陨落的弟子墓碑。
每一个石碑上都刻着姓名,生卒年,一笔一画,字体相仿,皆是同一人所刻。
蹲下身体,傅惊尘抬手,抚摸着那刻碑人姓名。
「愚师定清所立」
漫山遍野坟冢中,一路走过石碑,傅惊尘终于走到边缘。
恰是初春,他于一树怒放的粉玉兰下瞧见两个相依偎的墓碑。
只有一块儿L碑石,平平整整,仍旧是方才刻碑人的字迹,只是不再有任何称谓。
「定清芳初合葬之墓」
傅惊尘曾听过这对大逆不道的师徒乱/伦虐恋,只是他不感兴趣,只看一眼,便起身。
忽然想倒,若是青青在此,她必定又要泪涔涔地说好感动好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