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佩乃加了傅惊尘心口肉所炼化,只要以血滴之,他便有所感,心口微痛,能察觉到怀佩之人所在。
青青身上仍戴着这枚蛇佩,她离开的时候,不曾将它留下。
这还是多年以来,她第一次使用感应的蛇佩。
想来……必定是生命受到危险。
那两个没用的东西,竟没有找到她。
事态紧急。
傅惊尘骤然变了脸色,直直往感应方向而去。
一路急奔到外山石山中,只见郁薄紫正同满身血、几近昏迷的梁长阳缠斗。
血腥味重到傅惊尘头痛。
身侧是多具剑宗弟子的尸体,都是梁长阳的人。
为了杀郁薄紫,信任梁长阳的那些师弟们几乎全死了。
现如今,两人看起来都没什么力气,十分狼狈。
不见青青身影。
傅惊尘二话不说,干脆地砍下郁薄紫头颅,又拽起昏迷的梁长阳,掰开他的嘴,强硬地喂给他一颗续命丹药,催发真气,将人强制弄醒。
待梁长阳刚虚弱睁眼,傅惊尘便厉声问:“青青呢?”
梁长阳虚弱摇头,满手血污,颤颤将手中蛇佩递给傅惊尘,惨声:“她……她把这个给了我……然后就走了……”
这小混账东西!!!
给她用来保命救急的东西,竟然就这么随手给了梁长阳!
当真就这么喜欢这个家伙?
混账、混账、小王八羔子!
气得傅惊尘失了风度,啪啪啪,揪着梁长阳衣领,狠狠连扇他三巴掌。
扇完后,又掰开他的嘴;
把剩下能续命聚气、快速疗伤的丹药全都喂给他。
忍着胸口伤痛,为梁长阳快速治疗,傅惊尘寒声警醒:“好好地记得这疼,今日,是我妹妹青青,拿她自己的宝贝救了你的贱命——从今往后,你这条命就是她的。她叫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明白否?”
() 梁长阳渐渐缓过气来(),虚弱点头。
一松开?()『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便躺在地上,剧烈喘息,只觉身体在慢慢恢复。
傅惊尘冷着脸,拿起那蛇佩,擦干血,刚要走,忽又想到,青青那个鬼机灵,现在跑出去,多半是怕他、避着他的。
这东西若在他手上,必然很难还给青青,她又怎么能用得上……
近期又多事。
地上这该被弄死的小子不一样了。
折身回转,傅惊尘将那蛇佩丢给梁长阳,冷声:“你暂且拿着,若遇到青青,就把蛇佩给她——告诉她,今后不许再随便给别人。”
与此同时,天空之上。
小黑叼着那块肉,在空中边吃边吞,抱着那个女人,明显感觉到腹内的禁制在渐渐破裂,自由,啊,久违的自由……
他热烈拥抱着自由,远远飞去。
未察觉到,在他身下土地上,白衣派的方宏和方文长老,彼此对视一眼,皆有所悟。
“哥,你是不是闻到了什么?”
方宏捻胡须而笑:“……文儿,就是那个。”
他们若有所感抬头,只看到一个黑色的、金发金眼大翅膀、满身纹身的裸男,抱着一昏迷的女人,腾空而去。
方宏:“……”
方文:“……”
正欲打下那男人,忽听一声笑:“二位长老,快来瞧瞧,看看这是什么?”
深夜之中,移林穿花。
崔谦佑自树影中缓步走出,走到惨淡月光下。
他抱着的昏迷女子,赫然是身中符咒、命不久矣的花又青,
神仙丸的余效还在,又顺利得手,此刻崔谦佑神采奕奕,不见疲态。
“答应二位的仙灵之体,这不是送上门来了么?”崔谦佑说,“——还请两位,用此女子炼成能延续寿命、青春常驻的长生丹后,分我一半。”
方宏笑:“那是自然。”
崔谦佑将昏迷的花又青递到他们手中,看了许久,心道可惜。
当真可惜。
叶靖鹰精通医道,若是他肯亲自动手,花又青有着如此多血肉,定然能炼制不少丹药,又何苦同白衣派合作呢?
好好的,如此多长生丹,现如今,还要割让给白衣派一半……
哎。
当真是冥顽不灵。
月色下,正失魂落魄回到玄鸮门的金开野,好不容易打昏外山值守的人,刚刚进来,迎面便撞上白衣派的人从正门出去。
他心绪纷杂,一边想此刻蓝掌门和傅惊尘应当已经分出胜负、是出面收底的时刻了,一边,又挂念着青青,不知她现在是否成功“回去”了没有。
思忖间,金开野忽然停下,定定看着白衣派那二位长老手中抱着的姑娘。
纵使用了东西遮盖,他却是认得体型的。
……等等!
他们怀中抱着的,不就是青青吗?!!!
长夜无声,
() 明月已落。
这是日出前最后的一抹沉寂暗色。
嘀嗒。
嘀嗒。
嘀嗒。
有些热……
……好热……
符咒贴着她的心脏灼伤,竟生生地将花又青痛醒。
外面狂焰热浪,好似身处那话本子中的火焰山。
花又青睁开双眼。
她错愕地发觉,此时此刻,她同金开野竟在一个大瓮之中——不,是炉子。
一个巨大、可以容纳三人站立的炼丹炉。
金开野满头大汗,正动真气来织造护体的结界,看她醒了,咧嘴一笑:“你醒了?”
花又青迟钝:“我们这是在哪里?”
在哪里?
在衣雪峰、白衣派后山的炼丹炉中。
千年玄铁铸成的炼丹炉,刀枪不入,不惧水火,饶是火灵剑也不能斩下分毫,坚固不可摧。
千百年来,白衣派以此炉炼制神仙丸,代代秘传,血肉为祭,魂魄作引。
金开野尾随白衣派那两位长老,本欲救下青青,却寡不敌众,被二位长老反手擒住,和花又青一同被抛掷在着炼丹炉中,他们此刻只想保守秘密,不在乎其他,只想将两人和幻心草一起,来炼制能延年益寿的长生丹。
——白衣派炼制丹药,向来要以生命做祭。
就连那不公布秘方的神仙丸,同样要以活人和幻心草一同炼制。
花又青懵了,急急提醒金开野:“金宗主又何苦进来?我已经说过了,我死掉的话,就回家了——你不必来救我,何苦为此白白搭上自己性命!”
如此说着,她欲以火灵剑刺那炼丹炉。
可惜符咒伤她心肺,一运气,胸口便痛到无法聚力。
“没用的,别动,”金开野爽朗地笑,“我被制住前,看到了梁长阳,他脑子不笨,必然会向傅惊尘通风报信,没事,他很快就会回来救我们。”
他看着花又青:“你这样关心我,我很开心。”
这么一说,花又青略微放了心……也没有完全。
既然梁长阳活下来了,那就证明,傅惊尘如今还是想要亲手杀她、拷问她的。
没关系,她身中符咒,大约也活不过今日了。
只要能救走金开野便好。
千年玄铁炼丹炉中,温度节节攀高,其中炽焰真火开始发威,花又青受伤,无力格挡,而金开野使出真气,在炉中结了一个小结界,暂且保护他二人,才不至于被真火灼烧、炼化。
可真气也有耗尽的一刻,渐渐的,金开野便有些吃力了,汗水越来越多。
花又青建议金开野莫浪费真气,只保护他一人便可。
她死掉也没关系的。
这个建议遭到金开野断然拒绝。
他告诉她:“别再说傻话,你就算是要回去,也得体面地回去……留在这里,不是白白让恶人得逞。”
花又青乖乖:
“喔。()”
“你跟傅惊尘时间久,都被他带坏了,?()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金开野说,“一个一个的,都不在乎自己身体……也不知道旁人心疼不心疼。”
花又青呆了呆,抱紧膝盖,轻声:“我真的变坏了。”
“……也不是骂你,别难过,”金开野说,“那小子,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你跟他能学些保命的招数,我还是挺高兴的。”
说到这里,他咳几声,觉出情况不对,暂不说话,保存体力。
炽焰真火越来越旺,旺到金开野开始有不妙预感。
这东西果真非常物,竟能持久地燃着……还有那梁长阳!怎么还不搬救兵过来!!!
此炉炼丹,以魂魄为祭,青青不知,他却知道……
若她当真被炼化魂魄,又怎能“回家”?!还能回去吗?!
这才是金开野担忧的原因。
他不敢讲,怕青青害怕。
再这样下去,只能用那一招了。
金开野额头冒汗,他抿一抿唇,从胸口中,取出一块布料,递给花又青:“青青,你当时给我的东西,这么多年,哥哥一直都留着。”
花又青说:“金——”
“莫再叫我金宗主,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不肯认么?”金开野苦笑,倒没有执着再提认不认哥哥的话,在怀中又掏一掏,再掏出那已然焦脆的纸条,一起递过去,“我都知道了,也不会同任何人说……不过没关系,你怨我,也是应当的,没关系。”
花又青沉默地接过那片布料,待拿到手掌心,才意识到,这是当年堕入黑水塘时,自她身上扯下的那一片。
是当初小黑去报信的那一片布料。
那一次,金开野没有来。
布料早已褪色严重,被人常常抚摸,摸顺了每一处边角,原本的略微有硬意的棉布,如今已经软得像一块真丝绸布,缝隙中稀稀疏疏地透过光。
还有一个纸条,已经被烘焦,只看到上面有字,还没看清写得什么,便悄然碎裂。
她接过来,却只能接到一手的碎屑。
“什么?”花又青问,“这是什么?”
“大楚兴,陈胜王,”金开野有些吃力了,源源不断的真气输出,已经渐渐感觉到身体被掏空,“你当年告诉过我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忘。”
花又青说:“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啊。”
她见金开野情况不妙,立刻取出叶靖鹰给她的那些丹药,要喂给他。
金开野摇头,此刻正在运功,若现在服药,便不能以真气护住青青了——炽焰真火威力太大,青青身体受不住。
他不想让妹妹这样难受地“回家”。
况,若她魂魄受伤……
谁知,还能不能回去。
见他不吃,花又青只能另辟蹊径,将那药全都吞下,拼命地疗愈自己的伤,虽知不过是徒劳,纵使吃光这些丹药,也无法化解温丽妃那一掌符咒的狠戾。
不顾后果地
() 全部吃下,勉强也能聚气,双手贴在金开野后背上,花又青忍痛,化着药,开始用力为他灌输真气。()
金开野剧烈咳嗽,那些烟灰全被他独自吸入腹中,他强自撑着,用身体给花又青撑起一片空档,耳朵嗡嗡地痛,已经几乎听不到妹妹的声音,只能努力、努力集中精力,去听,想要再多听一些,“我不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哥哥是个很没有用的人,我其实没有什么天赋,这一辈子,只想和你,和爹娘在一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如果当初我没有被玄鸮门选中,说不定,现在就做些小生意,或者种着父亲母亲开的那几块田地……现今听君主允许女子入朝为官,妹妹你也可以进学堂读书,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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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还在他坚持下来,听懂了妹妹的暗示。
树立威望,培养自己的人脉。
只等反了蓝尽忠,杀掉他,掌握权力,就能给妹妹自由。
距离实现这个目标只差一步。
若蓝尽忠被傅惊尘杀死,算恶人被天收;可倘若傅惊尘死在蓝尽忠手上,此刻他元气大伤,金开野亦能手刃仇人。
只差一步。
——他希望蓝尽忠死,傅惊尘胜,快快来救走妹妹。
金开野自知并非天命之子,只是个没什么野心、只想同家人在一起的普通人。
源源不断的血从他嘴角冒出,花又青苍白着脸,开始铆足劲,给他输送,几乎拼尽全力。
“停下吧,”花又青说,“我不会死的,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死,不要为我这样!”
“我再怎么无能,也是你哥哥,留着些真气,等一会儿保命用!”金开野的鼻子和耳朵开始流血,他忍着咳嗽,不想吓到她,迅速背过身去,背着花又青,悄悄咽下一口腥甜的血,又一口,喘着气,“我不能看着别人拿我妹妹炼丹。”
花又青鼻子发酸,眼泪疯狂倾落:“不值得,我这身血肉本就没什么用处——你——”
“听我说,青青,”金开野急促,此刻,脸上只有解脱,“先听哥哥说完,好吗?”
花又青吸着鼻子,双手贴在金开野背上。
她已感觉到,手下肌肉在发抖,有些地方已经僵了,他的五脏六腑几乎都要在这火焰强大的压力下碎掉,几乎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如一个不见底的深坑。
花又青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带着泣音的呵啊,淌着泪珠,呼吸钝痛,只想救他。
“这种日子,我已经过够了,没止境地死人,还都是身边人,没完没了地看着认识的人去死,杀朋友、杀兄弟,我想回家种田,打猎砍树,劈柴捉鱼,”金开野说,“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给妹妹买布做衣裳……要她风风光光,倾倾,哥哥对不起你,都是我。”
都怪蓝掌门看中他。
父母爹娘受他连累,妹妹亦颠沛流离。
都是他的错。
他们本该是平静的一家,是大时代下安分谋生的平头小百姓的,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那些。
花又青说:
() “你不要说话,我帮你……我能治好你。”
她其实已经不确定了,只觉所有真气输入,犹如泥牛入海,丝毫得不到反馈,就像他内里已经空了。
“你现在这么厉害,我很开心,”金开野说,“你真得很好,父母地下若有知,也必定为你骄傲——”
没说完,他剧烈咳嗽,眼前已经什么看不到,满是火焰的炙热温度,炙烤着他的眼球,熊熊烈火,而他舍命以真气做的保护圈正寸寸缩小、缩小、再缩小,小到仅仅能护住花又青一人。
见硬撑再无望,生命流逝,那炽热高温快要烧到妹妹。
势必要做出取舍,已经没什么好遗憾了。
他早就该死了,父母还在等着他。
他们过世前,还在等着我,等着我找到妹妹。
我得告诉他们,终于找到了妹妹,妹妹生活得很好,也变得很厉害,再不会被人欺负,我……
“人固有一死,”金开野吐着血,笑,满嘴满牙的腥红,开怀大声,“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
“啊——————!!!”
金开野猛然巨吼,拼尽全力,真气骤然缩到只能保护花又青一人。
在她意识到之前,金开野短暂封了她的气穴、很短,很快,很快她就能自己解开,她这样聪明。
炽焰真火燎烤着他,受真气保护的妹妹安然无恙。
他再无顾忌,被炽焰真火燎烧身体之刻,舍命使出最后一招——他是体修,骨头都如钢铁般坚硬。
斩断左手,露出左手森森骨骼,以修炼多年的身体为锥,毕生修为做力,祭出生命,舍出魂魄——
体修只有这一招,万不得已,绝不能用的一招。
嘭——!!!!!!
千年玄铁所造的炼丹炉终于裂开一道巨大缝隙,金开野以完整的右臂抱着花又青,全身骨骼都碎了,狂奔出山洞,在白衣派弟子眼皮底下,竟凭借这最后一口气,怀抱她猛然奔跑——
千年玄铁的炼丹炉,白衣派代代流传下来的珍宝,乃是传闻中坚不可破的东西,如今竟被他攻破一道裂缝,守丹炉的弟子都惊了,一边慌忙叫着长老,另外几个去拦金开野,没拦住。
这个人浑身燃烧,已然像个团团的大火球,身上还有不灭不止的炽焰真火,一碰便没命,谁敢阻拦?
金开野抱着受真气保护的妹妹,一路冲到衣雪峰后山,距离下山还有一段路,可他只能走到这里了。
脱力跪俯在地上,用掉最后一点力气,金开野把花又青抛到巨石后,虚脱地躺在石头下。
他想撑着半坐,但现在已经做不到了,只能平躺,彻底没了力气。
炽焰真火还在烧,他看到自己的下半身渐渐化作灰烬,但已经不痛了。
还剩最后一口气。
花又青重重跌落在地,气血亦开,顾不得自己身体,爬起来就去找他:“金开野——”
“别动!”金开野躺在地上,无阻碍的炽焰真火已经烧到他的腰部,他声音低下去,虚弱地说,“别过来,我不想你以后一梦到我……就是噩梦。”
花又青不听,想要跃过巨石,但刚刚金开野抛她的那一下,她的脚腕脱臼,痛得她猝不及防跌了一下,连带着符咒所伤,她忍痛起身再跃,刚到巨石上,只听金开野气若游丝地问:“倾倾,叫我一声哥哥,好不好?”
花又青大声叫:“哥哥!哥哥!”
微风过,巨石下再无回应。
瘸腿翻过巨石,只看到地面上一滩黑色的灰烬,和未燃完的炽焰真火。
她重重跪倒在地,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