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两点多钟的梦和威胁, 像幻觉。
傅西泠仍然和往常一样,在清晨闹钟响时按掉, 把迷迷糊糊要起身的时芷拉回温暖的被子里,压着她,吻她的额头,和她说早。
再被睡意退去的时芷毫不留情地推开。
各自起床洗漱,然后一起吃早饭,再分开去忙各自的工作。
这个夏天异常炎热, 天气预报和新闻里又开始高温预警。
某天晚上,时芷忙着工作时突然流了鼻血,在那之后傅西泠的妈妈每天都会煲清火的汤,托司机送过来。
在吹着空调风的傍晚和傅西泠一起喝汤, 成了件家常事。
汤里面搭配的食材总有不同。
有时候是莲藕和莲子,有时候是黄豆和苦瓜, 有时候是鲜鲍和石斛......
傅西泠的妈妈煲汤手艺超好,无论放什么食材, 汤都鲜美到令人回味。
在喝这些汤时,傅西泠偶尔讲周围身边发生的事给时芷听。
他用汤勺盛软烂的排骨给她。
和她说起他陪三叔去定制堂姐婚礼时岳父要穿的西装,说起傅西沣待在家里郁郁寡欢暴瘦了十几斤,说起他爸又因为偷喝半杯白酒被家人轮番轰炸......
也说起过姚姚。
姚姚和齐伯伯家的侄子相亲,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过分话,也可能天干气躁心火盛,姚姚把咖啡泼人家一身,差点把桌子都给掀了。
为了这事, 姚姚家最近都在请客。
还有何凡诚。
暗恋一女孩两年多,刚刚表白失败,变成了失恋的伤心人。
不知道这位伤心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三十八、九度的高温天气, 连暮色西沉后的傍晚都闷得人喘不过气,热射病和中暑成为各家各户最常谈论的话题。
何凡诚居然约了朋友们去室外篮球场打球。
下班后,时芷过去篮球场找傅西泠,看见他们个个满头大汗,像从隔壁喷泉池子里爬出来的。
何凡诚看上去状态还行,没有想象中那么郁郁寡欢,还指了指身后的球场和时芷说:“瞧瞧,这地方被我们包场了。”
是啊。
满市区里,估计也找不出第二群这么有病的人了吧?
都不怕中暑的。
刚刚打完一场,这会儿傅西泠坐在休息椅里,两只手肘向后搭在椅背上,仰着头,满额、满脖颈都是汗。
他穿了件黑红配色的球衣,里面搭了黑色短袖,有些微喘。
估计也是累,懒得动,偏头看着她走近,挪开身旁椅子上的运动包,丢在脚边,示意她坐。
刚刚这边战况多激烈,争夺、防守多迅猛,时芷完全都没看见。
她加班,来得晚。
只瞧见这群人各自找地方坐着、瘫着的样子,丁点活力没有,像一群刚从对面市医院出来的老弱病残。
挺好笑的。
也就傅西泠还能看。
汗水顺着他的眉骨落进眼睛里,他眨眼的那一下特别帅。
时芷问他:“你篮球打得好不好?”
他说:“一般。”
何凡诚就在旁边,躺在球场地上接话:“一般个屁啊,上学那会儿,整天和体育学院那几个篮球队的打球。这还叫一般,我是搞杂技的是吧?让不让我碰篮球了?”
傅西泠亲口承认过的能力,只有记忆力。
但也没说过自己多么牛逼,只说过一句“我记性还行”。
其他的,小提琴、篮球这类,他都说一般。
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过来,送来巨大一箱加冰柠檬茶。
有个朋友头顶搭着毛巾,两眼放光地盯着那箱柠檬茶,快把箱子盯穿了:“我去,这谁啊,买这么多?”
时芷说:“我。”
傅西泠笑:“时老板这么大方?”
“你们不是刚打过球消耗大么,按一人两、三杯量买的。”
朋友打趣:“还得是兄弟有女朋友啊。”
他们说球场旁边的商店,冰棍冰淇淋冰棒全都卖空了,矿泉水都只剩常温的,简直不让人活。
天气实在热得过分,蝉鸣不断,连球场外面经常卖烤肠和烤冷面的阿姨都早早收摊回家了。
一群朋友蜂拥而上,乐颠颠地分着柠檬茶。
何凡诚失恋归失恋,看着精神还不错,一口喝掉半杯,两口之后杯里只剩冰块。
傅西泠先帮时芷插吸管,把柠檬茶递给她,才给自己拿了一杯。
何凡诚举着两杯喝空的冰块,看他俩,看完甩甩头上的汗,直叹气:“难怪我单身呢。”
朋友们在讨论待会儿去哪里吃个饭。有个朋友家做餐饮行当的,全国连锁饭店,就说:“出去吃什么吃,满身臭汗哪个饭店乐意接待,来我家得了,叫厨师家里做。”
别人打场高温球,不累死也快热死了,都在想着吃点什么能补回来、缓过来。
就只有傅西泠,在想着怎么占时芷便宜。
“听说,你给沈嘉擦过汗。”
不知道傅西泠整天都托人打听过些什么,八百年前的事情了,这会儿翻出来吃醋。
时芷拿起运动毛巾:“我也可以帮你擦。”
这话说得挺体贴,但动作不是那么回事,她太轻柔了,像调情,运动毛巾柔软的布料摩挲着扫过傅西泠耳朵和颈侧。
他手里握着柠檬茶,耳朵开始变红:“还是别擦了。”
时芷故意的,挑衅:“不是你想要的么?”
“再擦亲你了。”
他们没和朋友们一起去吃晚饭,傅西泠看了眼手机,说:“我妈约你去家里喝汤,去不去?”
时芷答应得挺爽快:“走吧。”
停车场外面有家花店,有个女孩刚抱了束鲜花出来。淡粉色的荷花搭配纯白的蝴蝶兰,看着很舒服。
时芷突然冒出些想法,转头问傅西泠:“你妈妈会喜欢花么?”
“会。”
花店老板动作很娴熟,包装花束用时才几分钟。
时芷抱着大花束坐进跑车。
这个举动对她来说,并不容易,令她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时芷和时梅借住在大舅家,遇上母亲节,学校周围会有很多卖东西的商贩。
各种颜色的康乃馨插在红色水桶里,带钻的发卡系在木棍上......
好多学生凑在那边挑选。
时芷从小几乎没有过零花钱,那次是姥姥给过她几块钱,她一直留着没舍得花。
站校门口看半天,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怀揣她的巨款,蹲在红色水桶边挑了好久,被商贩催促好几遍“快点别挡着别人”,才选出两朵康乃馨。
一朵给妈妈,一朵给大舅妈。
可惜的是,时梅心情并不好。
那已经是时梅察觉到被骗端倪的时候,无话不谈的“闺蜜”开始失联。
时梅收到花勉强笑了笑,说“谢谢萌萌”,但并没有记起把花放进水瓶里。
大舅妈收到花也不高兴,接过去看看,随手丢在菜板旁边,问多少钱。
时芷如实告知。
大舅妈就冷笑着说,有那些钱还不如买一斤鸡蛋回来,现在的孩子,除了乱花钱什么都不会。
仪式感、浪漫这类思考,大概就是那时候被扼杀掉的。
但今天不会了——
时芷抱着花束随傅西泠进门,他家里被空调风吹得清清爽爽,弥漫着淡淡的瓜果清香。
阿姨从厨房端了汤锅出来,很惊喜地打招呼,夸花束漂亮。
傅西泠的妈妈爸爸听见对话声,迎出来。
他妈妈看见花束,又听说是送给她的,开心得不得了:“谢谢时芷,真的很美,好久没在平平常常的日子里收到花束了。”
傅西泠说:“爸,说给你听呢。”
傅西泠的爸爸摸摸鼻子,又马上说:“前年淘回来那个陶瓷花瓶是不是插这束花刚刚好,我去给你们找出来?”
“我记得家里有种茶和荷花很搭,也找出来泡上吧,我们晚点喝餐后茶。”
阿姨提议:“茶点我也拿一些来吧。”
只是心血来潮的花束。
每个人都忙碌起来,像过年一样。
今晚的汤里放了绿豆和山药,骨肉软烂,山药又甜又糯。
傅西泠洗过澡下来,带着满身清新的沐浴露味道坐在她身边喝汤。
他坚持用左手拿汤匙,右手在桌下和时芷五指相扣着。
家里的阿姨笑着调侃,说西泠十几岁时她就在这里帮忙照顾家事,都不知道,原来西泠是个左撇子。
时芷脸红,埋头喝汤,暗自用力想甩开。而傅西泠坦坦荡荡紧握着,死活不肯松手。
他说:“我们热恋期。”
喝过茶后,时芷跟着傅西泠回房间门,第一次参观他小时候住的地方。
有阿姨定期整理,很整洁。
雾霾蓝色的床品,柜子里放着很多书籍,从童年的连环画、漫画书,到后来的各类名著,以及生意场用得到的书籍。
傅西泠过去用的台式电脑摆在桌上,还有他淘汰下来的老款游戏本。
时芷坐进电脑椅子里,随手拿起放在电脑主机上的一本书,翻看着,问傅西泠:“谁和你是热恋期了?”
傅西泠没说话,只灼灼看着她。
他们之间门从来没有互诉衷肠过,也不需要有,他有自己的判断:
时芷放弃十几万年薪,留下来,是喜欢他;
她做噩梦,为了他红掉眼眶,就是热恋期。
然后在这个蝉鸣噪音过大的夜晚,在傅西泠曾住过十几年的卧室里,时芷翻着一本厚重的历史类书籍,说了傅西泠所认为的,最动听的一句情话——
她说:“傅西泠,我早认识你就好了。”
也只有这么一句。
时芷说完,书又翻一页,里面露出信封。
浅粉色,印着樱花,字迹很好看地写着“傅西泠收”。
不用想都知道是情书。
时芷拿起信封对着傅西泠晃了晃,反悔了:“刚才的话当我没说。”
“为什么当没说?”
“花心。”
傅西泠对信封印象不深,拿过来看看,上面没有落款,可能是哪个女生送完,他顺手当书签给用了,都还没拆过。
“这就花心了,会不会判断得有点草率?”
她把信封放回书里,夹好:“我看面相的......”
话音刚落,连椅子带人都被傅西泠拽到床边。
他坐在床上,拉她过去,把人弄上床,温柔地亲吻着:“面相不准,以后你再琢磨琢磨,我和我小叔挺像。”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手机铃声响。
傅西泠妈妈从楼下打来电话。
傅西泠接起,习惯性按扬声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