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王文度今日可以为了嫉妒同僚的战功,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明日他恐怕能翻了天去!
不杀一个王文度以儆效尤,往后在外作战谁知道还能出多少幺蛾子。
在这等“通敌叛国”“等同谋逆”的罪名面前,就算是太原王氏也没这个胆子捞人,还是先让陛下平息了怒火为好。
何况也正如许敬宗在向陛下谏言的时候所说,西域各国行将前来长安朝见陛下,若是知道在边境屠城的始作俑者被陛下处决,他们也更能感受到陛下对外邦的慈悲之心。
这才是天.朝上国的风范。
……
李清月将这份审判罪名的陈词看到最后,眼中的迷茫里已经渐渐出现了一点明光,而后将其中的阴霾渐渐驱散开来。
直到她突然将这份文书一合,从桌案后头跳了起来。
王文度被处死,要说她毫无感触那是不可能的,谁让这毕竟是真正经由她影响而后有悖于历史进程死亡的第一个人。
可若要她对此人生出什么同情心,那也是绝无可能!
比起为其默念一句“好走”,李清月胸膛中在这一刻充斥着的是另外一种情绪。
王文度顺利地达成了被处死的结局,没出现什么特别的因素从中干扰,让他又被人给救回来。
所以也不会再有历史上他被重新启用,在数年之后才病死的事情了。
就算真有校正历史轨迹一说,它也必然有其限制。
李清月也更愿意相信,这是在证明历史可以被改变!
看吧,萧淑妃从死到生,王文度从生到死,正面的尝试和反面的尝试都已有了结果。
那么她何必庸人自扰,担心这个还未出生的李旭
轮,代表着某种命运的注定呢?
在她拿着那份文书往外走去的时候,她原本还剩下些许的迷茫全部一扫而空。
不,她不只是应该相信没有所谓的天生注定,还应该相信,既然所有的一切都有被彻底扭转的可能,她就不应该再用所谓的历史知识去框定自己的认知,放弃一些本可以为她所用的资源。
而她确信,从年幼之时开始做出的任何一项准备,在未来都绝不会亏待于她。
比如现在,她就有一件事可以去做。
她朝着澄心吩咐道:“陪我去找阿弟。”
忽然接到这样一出命令,澄心还有那么一点奇怪。但眼看小公主摆出了一副雷厉风行的做派,她就算再有什么想问的,也得等到之后再说。
何况说不定,她跟着公主过去也能得到解惑。
李清月在心中思量起了自己过去后该当拿出来的说辞,稍微有点不确定,光是凭借着自己生辰的那次交流和随后的几次见面,到底能不能将李贤说动协助她做事。
这还不能算是一件寻常的事。
她要做的事情,不仅是为了母亲和她腹中的孩子,也是为了进一步稳固她在洛阳的名望,以及另外的几件后续之事。
当然,说名望可能还有点不确切,毕竟洛阳的百姓只知道,是有这么一位小公主负责监督那些僧侣造桥、举办水陆法会,让这“安定公主”的名号已同洛阳安定有了少许联系。
按照有幸目睹过安定公主在洛阳城中走动的人说,这位小公主在带领着众多僧侣在城中走动参观,没少对他们那位前刺史赞誉有加。光是这一点上,就让人不由对她心生好感。
可传播更广的,还是“此举出自陛下授意”。
所以光是如此,还远远不够。
起码在二十年内,洛阳的地位都不可能超越长安。而长安的上层博弈,以她的年龄和身份,最多先做到一些旁敲侧击的影响。反倒是洛阳,是母亲和她都可以插手经营的地方!
她现在要感谢李旭轮的存在了,因为正是有他的缘故,才能让李清月去达成这下一步的目标。
“公主,快到了。”听到澄心的提醒,李清月连忙收回了神思。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更加和蔼可亲的表情。
就是这表情落在旁人眼里,可能又和李治想吐槽的“慈祥”有点沾边。
不过李清月已经放弃考虑这个了,总不能指望她能那么快学会如何与“同龄人”相处。
——李素筠那种不算,大了她五六岁呢。
今年也才三周岁多的李贤,还正是刚读了点诗经用于认字的时候。
虽说因他聪明,旁人要和他正常沟通不成问题,但他显然不是李清月这种超乎常理的存在,也没法和素筠一般,自小孩子的话里掰扯出大道理。
当李清月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他坐在房间的一角,拍着手中新得的一面小鼓。
说李贤有些音乐天赋还真
没错,他击鼓不是随性乱拍,而是真能令人从中听出点节奏感来。就是……
看着这么个稚气的孩童颇为沉醉地摇头摆脑,时而还闭着眼睛,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好笑。
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又或者是以余光瞧见了李清月的到来,他又飞快地收回了手,安分地摆在了面前,转过头来朝着她喊了句“阿姊”。
李清月没跟他多废话,反正掰扯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他也听不明白,还不如只说需要他做什么。“我有件事想要你与我同做。”
她随即蹲了下来,在李贤耳边以说悄悄话的方式,将这个任务交代了出来。
这话,李贤是肯定听懂了的。
当李清月交代完毕后,他就转过头来问道:“阿姊,你做这件事为什么找我,不找阿兄呢?”
因年幼而遭到的种种限制,李贤自己是有数的。
就像去年他们刚从长安出发前往洛阳的时候,阿耶骑马和阿娘、姐姐同行,就不肯带上他。
别看小孩子的记忆力应该没那么强,李贤反正没忘记这件事。
这才让他很是奇怪,为什么阿姊会将这样一个听起来就挺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办。
出于孩童天性,他对于哥哥姐姐是有亲近之意的,但他还有一种直觉。
若是有人能帮他形容的话,那大概会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清月却回答得很坦然:“其一,这件事情和你我都有关联,和你的关系更大,你得负起责任来。”
李贤点了点头。他曾经听过宫人提起,母亲生他的时候情况很危急。
这个负责的说法,听起来有点怪,但对于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来说,反而是一种诱惑。
这证明,他可以被当做一个成人来看待了。
“其二,就因为第一点,你说的有些话更管用。”
李贤的眼睛一亮,这话更是一句极高的赞誉了。
李清月竖起了第三根手指,“第三,你比阿兄更能豁得出去面子一点。”
她的目光在李贤没收拾整齐的衣袖和他那面小鼓上扫过,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李贤:“……”
他竟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一出夸奖还是内涵了。但以小孩子的思考方式,他又觉得,这句“比李弘要强”可能还能算是赞许。
总之,有这三个理由在前,他好像不答应姐姐的话都不行了。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他小声问道:“阿姊,你说如果阿耶不同意的话我就装哭,这个又要怎么做啊?”
为什么她可以把这话说得这么熟练?
听起来像是很有经验的样子。
李清月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个好像是有点为难他了,毕竟李贤应该没她这么有本事,能在必要的时候哭嚎出来,还把东西往自己的腿上砸。
她答道:“要不这样吧,阿耶不同意,你就往地上躺。这个你肯定会。”
李贤沉默
了好半晌,不知道应该将话从何处说起。
这个动作他确实是会,但是他好像忽然就知道“豁得出面子”是什么意思了。
但为了阿娘的安全,这件事——干了!
“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词,你都记下来了没。”李清月向他确认。
李贤点了点头。这比背诗词容易多了,他哪里会记不下来。
“那行,你先等我去跟阿娘说一声,然后我们就出发。”
她并不担心自己和李贤的这出交流会提前泄露到李治的耳中。
李贤所住的地方距离阿娘的宫室很近,若非李清月要跟着卓云习武,她应该也会住到这一片来。
而早在去年阿娘就同她说过,此地的宫人大多都是为她所用的,而非由陛下直属。
所以这至多就是一场在“自己人”面前的密谋。
当李清月重新回返到李贤面前的时候,就见这孩子还真有几分狂放做派的天赋,甚至连袖口都给挽起来了。
瞧见她已给出了行动的手势,李贤当即抓住了她的手,脚步疾冲地朝着李治所在的住处走去。
这幅横冲直撞做派,真是将骤然见到这一幕的李治都给吓得不轻。
他平日里也从来没见过小儿子是这个表现啊。
再一看被同拽过来的女儿脸上好一派无奈,李治就更是一头雾水了。
李贤倒是已冲到了他的面前,朗声问道:“阿耶,您什么时候把孙思邈老先生接来洛阳,给阿娘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