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手指按着铁刃,压低了上身,忽而开口道:“我给自己起名叫钱二两,江湖人也曾叫我北屠刀。不过这两个名字,我都不是很喜欢。”
“北屠刀?听起来也是个响当当的名号啊。”宋回涯盘腿在他对面坐下,悠然惬意地与他闲聊道,“老爷子,看您如今都差不多金盆洗手了,怎么会又与我这样的麻烦精扯上关系?”
“你先前问我,第三次见面时,发生了什么事情。”老者专注地看着手中剑光,埋头道,“你出钱,买了我一条命。”
宋回涯好奇问:“我花了多少钱?”
钱
老胸腔发力(),嗓音多出种低沉的厚重感㈦()_[((),清晰抛出两个字:“二两。”
“还真是如此?”宋回涯吃惊了,身体前倾,怅然叹息,“一条命那么不值钱吗?”
钱老静默稍许,浅淡的语气中夹杂着微末的哀怨,说:“值钱得很。只是这世道太贱了,卖不上什么价。”
宋回涯颔首,乏味道:“也是,所见所闻,全不是什么好事。”
钱老停下动作,左手托住铁剑,对着皓亮的日光检查着锋刃。
宋回涯与他商量:“前辈,您平日若闲着无事,别磨刀了,帮我教教我徒弟呗。”
钱老拿过布帕,顺着剑锋仔细拭去,哂笑道:“那是你的徒弟,我为什么要教她?”
他归剑入鞘,扔进宋回涯的怀中,问:“你为何要收这个徒弟?”
宋回涯看着剑上的刻字,说:“我教徒弟做人,也是在问自己,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钱老说:“现在知道了?”
宋回涯灿然笑道:“是个好管闲事的俗人。”
“嗯……比你以前好多了。”钱老继续磨自己的刀,“你以前遇到了闲事,从不乐意去管,只会说一句,‘那你怎么不去死呢?’,气得你师父手中棍子都捏断了几根,不许你随意下山。”
宋回涯刚想顺势胡扯两句,后院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
钱老黑下脸,当即拎起刀,气势汹汹地朝后院走去。
紧跟着传来宋知怯拙劣的狡辩:“爷爷,没人跟我说话,我只是想跟这只鸡谈谈心!动物是有灵性的!哎哟——”
宋回涯无奈失笑,拄着长剑起身,拿过一旁的斗笠,踱步走向对街的院落。
妇人已清扫过地上的残叶,院中水缸见底,桌上摆着几个空荡的餐盘。
她人在屋里,将孩子从竹筐里抱了出来,平放在床上,解开他的衣服,正用一条打湿的巾帕,给他擦拭四肢。
“娘给你擦擦身子。”妇人坐在床沿,温柔地看着孩子,握住他的手,嘴里小声安抚,“我儿是个爱干净的人,是不是?你乖啊。睡一会儿就起来吃饭了。”
她不敢用力,又抹不去尸体上的黑斑,只能魔怔似反复地擦洗。
宋回涯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残酷地拆穿:“他已经死了。”
妇人充耳不闻,该是视线太过迷离,看不真切,将儿子的手抬得更高了些,凑近眼前,连着指甲一丝不苟地清理。
宋回涯斜倚着门框,兀自道:“你若是想就这样过下去,那便当我今日没来过。可你若真想问这天下一句公道,我可以带你上山。”
她话音未落,妇人已倏然转身,朝她跪了下来,声嘶力竭地喊道:“我要上山!”
她说出这句,再不能自欺欺人,精神骤然崩溃,软倒在地,连头也抬不起来。
她膝行上前,想去抓宋回涯的衣角,抬手只摸了个空,蹭到一片白光。
“求求女侠,我想上山,我真的不明白,我这一家踏实本分,不欺善、不作恶,怎么就因为一个巴掌,落得个家破人亡?”妇人捂着胸口,疼得椎心泣血,“今日我上山,他们说我郎君也死了,我郎君也死了!他只是借了几两给我儿看病的钱。我儿没活,他也死了。可我连他的尸首都看不见。”
宋回涯蹲下身,认真听她说完了,平心静气地道:“我先同你说清楚,我可以替你出头,但我保不了你的安危。你今日同我上了山,明日、后日,或许就会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妇人激动说:“我不怕!他断雁门何时给我过活路?他是大人物,他是山岳一样的大人物,我们活在山底,甚至不配知道他是谁。可我们难道就活该被当是路边的野狗一样糟践吗?山上的人就是这样的道理吗?是吗?”
“你若问我,我会说不是。可他们不是我。”宋回涯和颜悦色地道,“所以你想问个什么公道?你要杀了他吗?”
妇人一时竟有些迷茫,思量片刻,摇头道:“不,我不要他死。我要他三跪九叩,去我儿和郎君坟前祭拜。我要他认错!”
“好。”宋回涯应下。抓起斗笠,戴在头上,将女人扶起,问:“如何称呼?”
妇人犹不敢置信,一半重量靠在她身上,恍恍惚惚地答:“二娘。”
“好。二娘。”宋回涯松开手,语气柔和而坚毅,“站稳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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