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桥的车开得很慢,开过远处一片山峦,行至半山腰的时候,刚才待过的地方正在放烟花,绽放在深夜的半空,让人眼花缭乱,好像还能听见那些人的欢呼。
林净宁慢慢睁开眼睛。
听见江桥说:“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怎么放起烟火来了?”
林净宁沉吟未语。
江桥又惊醒道:“瞧我这脑子,过两天就到2月中旬了,11号就是元宵节。”说罢又感叹道,“一年过的真是太快了,还没察觉呢就2017年了。”
前路过来一辆车,按了一声喇叭。
林净宁下意识的微微偏头,右边耳侧贯穿到脸颊的阵痛,让他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额头上很快因为痛感渗出了汗意。
江桥看了一眼后视镜,担心道:“您没事吧?”
等到耳鸣有些缓解,林净宁才慢慢松了一口气,痛感渐渐消失,他轻靠在座椅上,低声打趣道:“没事,腿麻了。”
江桥叹气:“这时候您还和我开玩笑。”
林净宁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放在嘴里。
江桥想要阻拦,却还是没说出口,这是林净宁自我解痛的方式,只是这三个月来抽的烟,比过去一年都多好几倍。
林净宁吸了一口烟,放松下来。
江桥说:“前两天张医生打电话过来,说您该去医院复查了,要是有新的药还可以试试,您就是不听。”
林净宁略微淡漠地笑了。
“张医生可是全国最知名的耳科专家。”江桥依旧在想方设法地让他去医院,“要不咱明天就去看看吧,反正您在这也是闲着。”
林净宁轻声:“谁说我闲着?”
江桥说着说着胆子也大了:“那您天天在这边看马转山听小曲,这要是几年前,我怎么都想不到的。”
林净宁低声重复道:“看马转山听小曲儿,不算忙吗?”
江桥顿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山里的冷风从玻璃窗外灌进来,林净宁似乎并无寒意,眉梢之间不动声色的情绪,让人什么都看不出来。就在江桥以为老板还会这样继续闲散人间的时候,林净宁下山了,两天之后的元宵节,他去了京阳一家私人理疗康复中心去看许诗雅。
许诗雅靠在病床上,面容依然秀气素雅。
林净宁走进病房,脱去了西装外套,搁在床边,像是一个老朋友一样,坐在凳子上,随手拿起一个苹果来,也不着急讲话。
他在餐盘里拨了拨,找水果刀。
许诗雅就那么低头看着他,林净宁慢慢的转着苹果,削皮的动作流畅利落,削好之后,切了一小块,递给许诗雅。
过了一会儿,林净宁才问:“好吃吗?”
许诗雅慢慢点头。
林净宁声音顿了一下,又切下一小块,说:“那再吃一点,不能多吃,江桥去买汤圆了,要不然一会儿该吃不下了。”
元宵节的中午,天气好的不得了。
江桥拎着保温盒进来的时候,许诗雅已经睡着了,这一睡得好几个小时。林净宁去了医生的办公室坐了一会儿,聊了一些有关许诗雅后续的治疗方案,临走之前叮嘱护工:“记得让她不要多吃。”
等到走出大楼,太阳钻进云里,天空稍黯。
林净宁站在医院门口,忽然觉得有些落寞至极,又想抽一支烟,但还是忍了忍,将手从裤兜里掏出来。
江桥开着车,停在路边。
好像正是堵车的时间,汽车川流不息,怎么都往前去不了。林净宁坐在车里,看了一眼窗外,他的手机此刻响了又响,真是没来由地烦躁。
林之和的电话锲而不舍,后来还是接了,他不太想说话,只是沉默,对方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接我电话了。”
林净宁抿紧着唇,没打算开口。
林之和又接着道:“净宁,我知道没有资格说这些话,但就算看在爷爷的面子上,听我一句,别跟姑姑斗得太过了,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还得打交道,这几天你最好尽快回来一趟,但如果你真的不回来了,你知道意味着什么。昨天没等到你,我想江桥都告诉你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你自己决定。我要登机了。”
挂断电话,林净宁将手机扔到一边。
林家的子孙什么样子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但还总是留了一些情谊在。可是这短短几分钟的电话,客气与疏离,真是让人觉得可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谈公务。
江桥揣摩着他的脸色,没太敢搭腔。
林净宁点了一支烟,电话又响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神色微微敛起。今天这是什么好日子,怎么一个接一个的找他。只是稍稍犹豫了片刻,才按了接听。
陈清然的声音清亮很多:“打通你电话可真不容易啊林总。”
这段时间林净宁在山里,私人手机都是关机状态。有时候电话会打到江桥那里,他也懒得理会。
林净宁现在和林家的关系不言而喻,陈清然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他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理由,只是轻轻笑了一声,轻道:“抱歉,最近太忙。”
陈清然说话直爽,不留情面道:“忙着看马转山听小曲吗?”
闻言,林净宁眸子一顿。
陈清然:“我可是记得你说过会来京阳找我,这都三个月了,要不是我和洒言姐联系,还不知道你在干吗。”
林净宁无声一笑:“现在知道了。”
陈清然“嗯哼”了一声。
林净宁吸了口烟,才缓缓开口:“所以陈小姐,有何指教?”
陈清然好像站在风里,说话声很明亮,说不出来与上一次哪里不同了,声音里也夹杂着市井味道:“指教谈不上,请你吃元宵。”
这话说的颇有些意味。
陈清然:“赏个脸?”
林净宁沉吟片刻,便做出决定:“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陈清然话里藏着笑意:“京阳南路的…………第一个路口。”
从疗养院过去,短短二十分钟。林净宁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紧锁,抽了两支烟,抽完烟一抬头,远远就看见陈清然站在那里。
等到停好车,林净宁从车上下来。
陈清然穿着颇有干练风格的小西装和棉质短裙,就那样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双手背在身后,弯起嘴角:“林总真是风尘仆仆。”
这个词用的有些讲究。
林净宁已然没了工作狂的样子,一身休闲西装外套穿的也很是随意寂寥,神情微微松弛,风尘仆仆之流,既是穿着,又是处境。
陈清然朝他走了几步:“巷子里有一家老字号,南方菜做的已经出了名堂,我想这会儿去的话,大概元宵已经煮好了。”
林净宁只是笑了一下,抬步跟了上去。
巷子不算很长,但幽深寂静,有一种远离喧嚣的避世之感。走到尽头,确实有一家百年老店,不过门庭冷落,柜台老板和几桌客人聊的热情,想必来光顾的人大都是熟客。
他们被侍者带去了二楼。
陈清然拣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古驰的手提包放在桌上,这才与他搭话道:“林总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林净宁偏头看了一眼窗外,镂空的木制建筑,颇有南方水乡的意思,从二楼看过去,远处可以看得见小积山,北面是护城河,观景楼上一眼望去,京阳的这条街道都可以一览无余,看来这家店味道就算再不怎么样,总会有人来。
他不紧不慢地给出了回答:“背山靠水,是个好地方。”
陈清然看着他:“我还记得上次见你,那个意气风发的样子,真是很难想象,不过现在也还不错,这身皮囊至少还是和以前一样。”
林净宁忽然笑了:“承蒙夸奖。”
侍者此刻端来了两碗汤圆,放在桌上。
陈清然说:“快尝尝吧,这么冷的天凉的很快。”
林净宁微微垂眸,并没有着急吃,脱了外套放在一边,慢慢的挽起袖子,淡淡的看了陈清然一眼,往椅子上一靠,轻道:“陈小姐今天不像是特意要请我吃这个,如果有备而来的话,不妨直说。”
陈清然拿叉子的动作一顿,好笑的看着他:“你这个戒备的心思什么时候能放下来一会儿?真的只是想请你一起过元宵节而已。”
林净宁表情依旧很淡,似乎在琢磨。
陈清然往嘴里塞了一个汤圆,自顾自道:“味道真的很不错,而且这家店呢对今天来的客人都有祝福。”说着陈清然拿起身边的茶杯,“祝你财源广进,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