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不过随口一说。
但他若有这个善心与余力,愿意帮助更多弱小,沈玉娇自然也不反对。
毕竟当年她带着平安逃荒时,若是能遇到这样一处庇佑所,或许也不用那么辛苦。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样很好。”
沈玉娇难得给了谢无陵一个赞许的眼神:“你若真有心去做,我愿画工图,为那济善堂添一份力。”
“有有有,我绝对有心的。”
谢无陵生怕她反悔,忙应下来:“那就这么说定了,你画工图,我去寻合适的地皮,到时候我让人给你传信。”
见他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沈玉娇哑然失笑。
都三十而立的人了,怎的还如毛头小子,半点不稳重。
不管怎样,接下这画工图的“差事”,她每日在后宅也有了新的消遣。
王氏那边听闻她应下这差事,虽有些不满,却又挑不出刺——
毕竟沈玉娇不出门,成日便待在屋里描线画图,或是拿竹签木筹搭建房屋模型。
与镇北王那边的来往,皆是通过棣哥儿或是侍卫传信,讨论的也都是建善堂的事。
若要以此说她不守妇道,也难以服众。
只是一座济善堂建起,镇北王那边没个消停,又建起土地庙、观音塔、酒楼、桥梁,建任何一切他“想”建的——
渐渐地,世人给镇北王取了好些别号,诸如“工部一号尚书”、“建北王”、“工匠王爷”等。
无人知晓,那一座座结实美观又别出心裁的建筑,皆出自河东裴氏一位后宅寡妇笔下。
而随着一处又一处的建筑拔地而起,三年时光也在不知不觉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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棣哥儿出孝期那日,沈玉娇也在裴沈两府长辈的见证下,拿出那封放妻书,正式断了与裴氏的姻亲。
裴氏的族伯母、叔母等人拉着沈玉娇劝了再劝,无非是叫她看在“孩子的份上”。
“三年都守过来了,再多守几年,等孩儿长大了,你就算熬出头了。”
“是啊,棣哥儿一看就是个有出息的,日后他中了进士,平步青云,还怕没有你的好日子过?”
“世人皆知你与守真鹣鲽情深,唉,你难道就这样狠心辜负他?”
这些话一遍遍在耳畔念,李氏和徐氏听到这些话,心里也摇摆起来,巴巴看向沈玉娇。
让她从裴家和离,到底是对还是错?
沈玉娇只指着放妻书上那一段:“郎君许我将孩子带走,我要带棣哥儿一起离府。”
此话一出,裴家人皆变了面色。
王氏攥紧拐杖,三年过去,那张清癯的脸庞愈发苍老:“你走可以,但棣哥儿是我裴氏子,他必须得留下。”
沈玉娇道:“他先是我儿,而后才是裴氏子。且我带他离府
() ,并非叫他与裴氏断绝关系,只是随母而居,由我亲自教养罢了。()”
“沈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王氏与她对视着,苍老眼眸透着愤懑、憎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沈玉娇毫不闪躲,与王氏对望着。
她没什么好怕的。
她没什么对不住裴氏、对不住裴瑕,或是对不住王氏的。
尤其在棣哥儿的事上,当年若非谢无陵拦下,这孩子压根就不会存在这世间。
而王氏,便是这世上最没资格与她争孩子的人。
“我心意已决,定要带孩子一同离开。倘若诸位非得拦着,我也不惮对薄公堂,让大梁律法来评个公道。”
这话一出,厅内众人的脸色更是难看。
这沈氏守寡三年,向来温柔如水,与谁说话都客客气气,轻声细语,如何突然变得这般不近人情了?
若真的为了此事对薄公堂,两家面上都没了光彩。
且沈氏手中那封放妻书写得明明白白,孩子由其母决定去留,真要去了公堂,他们恐怕也没什么赢面。
眼见着气氛僵凝,棣哥儿忽的跑了进来。
身后是一脸惶恐的白蘋,拦也拦不住。
棣哥儿看了眼沈玉娇,而后走到了王氏面前,噗通跪下:“祖母。”
他如今已满八岁,许多从前不明白的事,现下也都心知肚明。
他跪在王氏面前,那张酷似其父的小脸仰起,黑眸如溪清明:“祖母,孙儿请您莫要为难我阿娘。”
王氏脸庞迅速褪了几分血色。
棣哥儿拉住她的手,神情恳切:“无论孙儿在哪,您都是孙儿的祖母,待孙儿长大,也定会孝敬您的,只请您别为难她。”
何其相似,一样的父子,一样的话。
都叫她莫要为难她。
王氏唇瓣颤动着,眼眶蓦得有热意涌动。
她看着面前稚嫩的小脸,喉中却哑声呜咽出“守真”。
守真,我的儿。
母亲悔了。
母亲真的知道悔了。
你回来吧,回来吧,母亲与你致歉,母亲再也不叫你为难,再也不叫你煎熬了。
王氏牢牢抓着孙子的手,泪如雨下。
堂中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面面相觑着,这一向在人前矜傲无比的裴氏老夫人,竟有如此失态的一日。
唉,到底是隔辈亲,舍不得亲孙子啊。
最终,王氏还是放了手。
棣哥儿随着沈玉娇离开裴府。
沈家的马车在外头,沈徽、沈光庭、李氏、徐氏都在,一起来迎他们家的小娘子归家。
一应箱笼由家仆装上车,沈玉娇牵着棣哥儿,望着裴氏老宅大门前高悬的古朴牌匾。
从元寿十九年初春,到顺平三年初秋,为裴氏妇,已有十载。
当年牵着她入府的人已不再,但她身边有稚子,身后是家中亲人。
欣慰,却又难
() 掩心中怅然。
“玉娘。”阿嫂徐氏走到她身旁,按住她的肩:“还好么?”
沈玉娇回过神,朝她笑了下:“还好。只是觉着时间过得真快。”
“可不是嘛,棣哥儿都这么大了。”
其实徐氏并不理解小姑子为何要离开裴家,棣哥儿都八岁了,再熬十年便能娶妻了,到时候有儿子儿媳在膝下伺候,日子不知道多舒坦呢。
现下离了裴氏,都这把年岁了,再回到娘家,难道还能寻到比裴氏更好的归宿么?
徐氏不解,但公婆与夫君都宠着小姑子,她个做嫂子的也不好多说。
“走吧。”沈玉娇收回视线,牵着棣哥儿上了车。
沈家的车马缓缓离了闻喜裴氏的大门。
一路的马车上,格外静谧。
李氏和徐氏有心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便没话找话地问起棣哥儿功课。
马车出城后,前行了一段,忽的停了下来。
李氏疑惑,问外头:“怎么停了?”
车外传来仆妇的答声:“前头一队人马拦着了,瞧着好像来头不小?”
李氏掀开帘,当看到那骑着高头大马缓缓前来的英俊郎君时,脸色霎时变了。
沈玉娇看着李氏的表情,也猜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随着马蹄声逐渐靠近,车窗外响起那道熟悉的慵懒嗓音:“谢某问沈夫人、沈少夫人、沈娘子安。”
也不知是不是沈玉娇的错觉,“沈娘子”三个字他说得格外沉缓迂长。
李氏清了清嗓子,提声问:“问镇北王安,不知镇北王有何吩咐?”
“并无吩咐,只是欣闻沈娘子离了裴氏,特来祝贺。”
隔着车帘,男人的嗓音不疾不徐传来:“不知可否请沈娘子下车一叙?”
李氏沉下脸:“这恐怕不妥。”
车外沉默一阵,而后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直接说了?沈娘子,我——”
“等等。”
沈玉娇眉心一跳,生怕他当着母亲、阿嫂和孩子的面说出些乱七八糟的话。
“母亲,我下车与他说两句。”
见李氏拧眉不悦,沈玉娇叹道:“他这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李氏闻言,也无奈:“戴好帷帽,谨言慎行。”
沈玉娇嗯了声,戴着帷帽下了车。
徐氏欲言又止地看着李氏:“母亲,玉娘她……”
李氏碍于棣哥儿在场,只木着脸道:“且看吧。”
三年了。
这镇北王逢年过节就往沈家送节礼,且都格外丰厚,就差把“岳父岳母便认了我这个女婿吧”写在脸上了。
沈家退一回,他送两回。退两回,他送三回。
退三回,他直接找上门:“沈伯父可是对我有何不满,您尽管说,我改便是。”
这般直白,沈徽都问懵了,待反应过来,忙道:“岂敢岂敢。”
谢无陵:“那为何不收我的礼?”
沈徽:“无功不受禄。”
谢无陵:“我倾慕沈伯父才学,有意与您结交。”
沈徽:“……”
你个武夫倾慕什么才学。
谢无陵扼腕:“果然,沈伯父瞧不上我这武夫,唉——”
沈徽被他“唉”得头皮发麻,请又请不走,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收下礼,才送走这尊大佛。
但那些礼如何收来,夫妻俩又照价回礼,不多占一分便宜,免得将来掰扯不清。
这一来一去,沈徽夫妇也稍微了解到这位王爷的脾性——
人是个不错的人,但一涉及到自家女儿的事,脸皮忒厚!
而今沈玉娇与裴氏和离,沈徽夫妇都猜,镇北王铁定坐不住了。
果不其然,还没出闻喜县界碑呢,人就寻来了。
沈玉娇戴着帷帽下了车,谢无陵也翻身下了马,穿着一袭大红锦袍,乌发高束,不知道还以为他今日要拜堂当新郎。
“娇娇。”
谢无陵唤道,待走上前,又郑重抬袖一拜:“沈娘子。”
沈玉娇隔着纱帘微怔,有些恍惚:“已经许久没听到旁人这般称呼我了。”
谢无陵挑眉:“你若喜欢,我多喊几声?”
“你可别。”
沈玉娇看了眼路边停着的数辆马车,抿抿唇:“你这样寻过来,与礼不合。”
“我知道有些莽撞,但怕你就这样走了,会有遗憾。”
“遗憾?”
“嗯,我今日过来寻你,为了两件事。”
谢无陵以拳抵唇,一本正经:“第一,贺你离了裴家,不必再当寡妇。”
这的确是件值得庆贺之事,沈玉娇眉眼缓舒:“这份贺我受了,多谢。”
秋风轻拂,谢无陵看着那随风摇曳的雾白轻纱,嗓音也柔了:“第一件事,不知沈娘子可否赏脸,随我去一个地方?”
“我保证,一个绝对会叫你欢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