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侧目看向五条悟,白发少年背靠着桌子,一手撑着脑袋,墨镜后的双眼一瞬不瞬,不遮不掩地注视着某个方向
。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香川真理正因为他们的回答而轻笑。
女孩的唇瓣微微泛白,比平常要缺少血色,让其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有些脆弱。可她弯起的眉眼分明带着些笑意,也透出更多平常隐藏在安静乖巧之后的骄傲与不驯。
真理带着笑意,将问题继续抛向沉默不语的夜蛾。
“你听到了,夜蛾老师。”
她摊了摊手,“如果你还是不放心的话,那就直接以最坏的可能来推测,就号召现在所有的现役咒术师都聚集起来讨伐我好了。这样好笑的召集能聚齐多少人?能超过五十人吗?”
咒术界的人力稀缺,咒术师一年培养不出多少新鲜血液,死伤却一直不少。
“就算上御三家,算上能雇佣来的自由术师,再算上那些老爷子们自己的私兵。这样可能会显得声势浩大一点吧?但老师,那些杂兵聚集得再多,又能有什么用处呢?如果那位现存的特级咒术师愿意来,我倒是还应该更认真一点对待。”
真理抚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那里不久前还破破烂烂的,破了好大一个口子,现在换过衣服,已经半分也看不出之前的惨烈了。
今天之后,这世上大部分的手段都再难对她造成威胁。
“没有执行力的判决不具备任何效力。”
她直视夜蛾,平静地说,“咒术界说白了只是现代社会阴影里的少数派结团,总监部所拥有的权威来自于政府的默许和人们的惯性,没有大家以为的那么稳固,只是从来没有人去戳碎它。总监部的人也不是傻子,如果他们真的很傻,我也可以好好‘指点’一下老爷爷们。”
当然,这个“指点”可能就不是那么和平,那么安稳了。
真理觉得事情应该还是不会走到这一步。之前和硝子交流的时候她就说了,位高权重又贪生怕死的老人家们应当懂得趋利避害。
“夜蛾老师,我知道可能会有的后果,但是不这么做的话,之后十年二十年,一切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不去提慢慢改革,或是其他,总归在这里的几个人里,也没有人有那样的耐心或能力,“我们很强,所以我们不会轻易出事,‘遭遇意外’。但其他咒术师不是这样,其他来高专就读的学生也和我们不一样。”
只期盼,只哀叹,不行动的话,事情是不会变好的。
真理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等待夜蛾的最终选择。
作为一级咒术师,尽管夜蛾是他们的指导者,是他们的老师,实际上她无法保证对方的立场就一定与他们相同。
一级咒术师夜蛾正道是个成年人。已经在这个叫做咒术界的小社会里浸染多年的成年人。
成年人的烦恼在于:
在之前的多年岁月中,他们已在生命中构筑了太多的网线,丝丝连连,编织出他们脚下立足的土地。
要一朝推翻谈何容易,要一夕放弃何等困难。
所以夜蛾的选择未必会与她,与他
们几个相同。
真理十分清楚这一点。
她只是想率先把选择权递到对方手里,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把教导者排除在外。
她到底还是记得夜蛾在说出学生死讯时灵魂的灰暗,记在心上的事,她总是这样放不下。
如果夜蛾不愿意站在他们这一边……
真理暗自心想,那就只能先“制服”对方,这段时间先委屈老师“安静”一下。高专空置的那些单人宿舍就很不错,生活方面的事情不用担心,她可以改良一下结界,让房间里的人无法随意外出。
等到局面已定,想必夜蛾老师也已经能够想得清楚,到时也不会再无意义的反抗或挣扎了。
至于感情的事……感情牌总可以慢慢打。
夜蛾正道有多心软,他们都知道。
时钟默默走过一格,发出细小的“咔哒”声。
在一片沉默之中,夜蛾无言地叹了口气。
他身边的咒骸伸出手臂,用棉花手掌在眼睛的部位反复擦拭,纽扣做的眼睛流不出泪水,夜蛾正道本人也一样。
“我拦不住你们。”
咒术师低声说,“事已至此,拦也没用。如果你已经想好怎么应付总监部,现在就行动起来吧。必须尽量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小,特别是‘帐’的问题,要优先解决。还有天元大人设置的几个净界……我现在就联系人去检查。”
他掏出手机,从联系人中找出合适的人选,在按下通话键之前,忍不住再度叹气。
夜蛾正道抬起头。
“……真理,你确实考虑了很多,也比我们这些成年人更有勇气,在战斗上,我也没有什么再能教你的。”
作为一个教育者,男人艰难地将话语从发紧的喉管中吐出,“但我希望你记住……你所想的那些,之前并非没有人想过。曾经有,现在也依然有很多人对现状抱有怀疑与不满,只是实力限制了大多数人的行动。”
他深深看了自己的学生一眼。
“你的计划不是完美无缺。你应该也清楚,一旦现状改变,会有许多人因此受到影响,就算再妥当周全,新旧交替之间也一定会有伤亡,普通人和咒术师都逃不掉。”
“你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只是因为你实际上不在乎,是不是?”
那些作为数字出现在报告上的人,那些没有印在你眼里的灵魂,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在乎过?
“……”
真理一时哑口无言。
这阵沉默并未持续太久。
“是的。”
她很快点点头,微垂下眼睑,轻声说,“是的,老师。你说的我都清楚。”
“我一直在学习要怎么更在乎一点,但是这真的好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