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澜又想了很久,直到杯中的温水变凉,说:“我想留,但是当爹的不肯,哎呀,我早知道的,他就是贪图美色,一点真心都没有,现在心里恨我恨得牙痒痒呢。”
余明熙一手搭着栏杆,向外眺望:“这样你还想留?你会毁了自己一辈子。”
李明澜正要喝水。
余明熙拦住:“水凉了,我给你换一杯,你瞧瞧你,自己都还不会照顾自己。”
新的一杯又太热,烫嘴得很,李明澜放下杯子:“当爹的没有心,可我当娘的有。”
余明熙自己喝下那一杯凉掉的水:“你才多大?这一个男人不是一辈子,你的人生路还长,以后能见到形形色色,卓尔不群男人,你把自己吊死在这一棵树上,不值得。”
“我见过的男生很多,可只有这当爹的,我最喜欢,有时候吧,我觉得他其实很喜欢我,但有时候吧……还是我想得太多了。”李明澜把手搁在肚子上,几天下来,这动作成了习惯性的,“但是……想起要去拿掉这个孩子,我心里很难过。”
余明熙:“人生艰难的是选择,更艰难的,是你日后回忆起自己当下的选择,会不会后悔。”
李明澜叹一声气:“我再想想吧。”
孟泽容不下这个孩子,他有他的大好前程。
假如留下这一个孩子,她的压力非常大,一来她要面对李家,二来她要生孩子,她要退学。
坐在这张藤椅上,李明澜想不出别的了。
她报了一个旅行团,就是露营,也算是压一压自己对父母兄长的心虚。
行程安排有亲子项目,适逢周末,大巴上坐着一群大人和小孩的一家人,有的闹,有的笑。
就算不是一家人,同行的也有情侣。
只有李明澜,独自坐在大巴车的最后一排靠窗位。
她摸一摸自己的肚子,她不是一个人,她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通
通告诉孩子。
管他听不听得到。
这个当下,她的确舍不得这个孩子,至于将来会不会后悔,她还没有走到那个时候。
除了她,没有人期待这一个孩子。
包括她的父母,她的兄长,他们肯定大发雷霆,讲一堆她自己早就明白的道理。
下了车,一个母亲牵住孩子的小手,孩子一蹦一蹦向前跑,母亲大步跟着他。
李明澜站在人群中,突然被其乐融融的几家人围住。
她转身,没有跟导游,自己漫步林间。
她到一棵树下,倾身去看挂在树干上的牌子,她说:“这是银叶树。”
一棵,两棵……这是她叹气最频繁的日子了。
“别怪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看了才告诉你,但你想,如果你将来特别笨,数学考零分,我也不怪你呀。”
她又说:“如果我真的狠心不要你,你去投个好人家,忘了我,别恨我。”
不是不能恨。
“恨一个人太难受了,你不是没有母爱,要开心。”
*
李家的气氛不似往常,反而有点凝重。
李明澜开门,站定,咳两下:“爸、妈,哥,阿嫂,我回来了。”她以为李父要先给她训话。
李父摆摆手,端起茶壶,给儿媳倒茶:“孩子这种事嘛,急不来。”
听到“孩子”二字,李明澜的心里落下一个“咯噔”,害怕自己哪里露出马脚。
过几秒,接话的是哥哥。
李旭彬也咳一下,才说:“爸,我和于骊去检查过,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
李父沏茶的手顿住。
李母面露惊色,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媳。
于骊垂下头:“是我的问题,上一次……之后落下病根,已经调理了一年半。”
李明澜才想起,嫂子上次又拎着医院的药袋子。
于骊吞吞吐吐:“医生说没办法了……”
李旭彬握住妻子的手,拍一拍。
之后,空气沉默许久。
李旭彬又说:“爸,妈,没关系,我和于骊商量好了,以后去领养一个孩子,给家里添添气氛。”
哥哥和阿嫂为了孩子到处求医,李明澜突然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坏事。
她不敢告诉父母,先找上疼爱她的哥哥,不能详细地讲,她三言两语讲完,视死如归。
李旭彬的面瘫脸在这时崩不住了:“李明澜,你简直无法无天!”
李明澜耷拉着脑袋:“哥,我错了。”
“你知道错了?”李旭彬怀疑自己已经是高血压晚期,“你现在知道错了,你从小到大就不听话,哥迟早有一天是被你气死的!”
顺了顺气,他问:“男的是谁?”
“这个就先别问了。”她说,“哥,你先别气,你说想去领养一个孩子,我肚子里的就是李家血脉,如果你想要一个孩子,我
就生下来,你不要的话,我只能放弃他。”
妹妹稚嫩,长相显小,在他心里一直是个孩子,他沉默很久:“你要怎么放弃这个孩子?”
李明澜:“医院有人流手术。”
李旭彬捏了捏额角。
于骊正是因为流产才造成终身不孕,于骊的事是意外,但他每每听见流产的事,心有余悸。
万一……妹妹也出了意外呢。
“我考虑考虑。”李旭彬疲惫不已,他还得想想如何向父母摊牌。
于骊建议,先带着李明澜去做产检。
于骊拉起妹妹的手:“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没有办法了,接下来,千万不要沮丧,当妈妈的心情差了,对胎儿有影响。”
“阿嫂,谢谢你。”李明澜低头,“我知道,这次我捅了天大的篓子,但是我突然长大了,以后不会再乱来。”
于骊握紧李明澜的手,握得紧。
她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孩子是福还是祸。
她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未能如愿。
丈夫说去领养。
于骊想,领养哪有那么简单?反正丈夫还有妹妹,大不了,她把李明澜的孩子当自己的。
哪知,这孩子真的闯了祸。
李旭彬除了叹气,还是叹气:“于骊,你陪明澜去医院,爸妈那边,我去出面吧。”
第二天,于骊请假,和李明澜一起去医院。
有了陪伴,李明澜觉得自己心中大石落了一半。
于骊比当事人还紧张,坐立不安,徘徊在候诊室。
“于骊。”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于骊吓一跳,见来人是王南岳,她故作镇静:“王律师。”
王南岳看一眼李明澜,转向于骊,解释身边女人的身份:“我陪我姐姐过来。”
于骊笑笑。
这里是产科,王南岳以为是于骊怀孕,他笑着说:“恭喜了啊。”
于骊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王南岳:“你是几号?”
于骊的面色不大好,似乎快要到明澜的号了?
王南岳陪着他姐姐,一时半会走不了。
于骊急死了。
偏偏不凑巧,护士就喊号:“十八号,李明澜。”
王南岳愣了下,看看护士,又看看尴尬的于骊,他面色发白,眼神却不敢往李明澜的方向。
李明澜反而是最自然的一个,站起来,笑笑:“南岳哥。”
王南岳笑不出来,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可能会咆哮几下。
他好歹是阅历丰富的律师,花几秒调整表情,给李明澜让了路,然后和自己的姐姐坐到边上。
于骊牵着李明澜,一起进去诊室。
王南岳望着李明澜娇小的背影,她怀孕了……他低下头,咬牙的劲把肩颈的筋都绷起来。
他沮丧之外,其余情绪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