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色青青白白,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话,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不该告诉乌云珠的。
他悔了。
胤禟迈着分外沉重的步伐与乌林珠告别,碰见了为公主端点心的苏麻喇姑,一瞬间心虚了起来,叫了声苏麻,飞也似的跑走了。
苏麻喇姑停下脚步,反应过来后,颇有些忧心忡忡。
她知道徽和公主有个小秘密,现在看来,九阿哥也知之甚详。公主有秘密不妨事,可近来时常发呆,点心都吃得少了,这就是一等一的大事了。
……
思来想去,苏麻喇姑终是去往乾清宫求见康熙。
康熙脑中警铃大作,宝贝闺女莫不是被亲兄长蒙骗了去?
有皇帝插手,不多时,九阿哥做生意的秘密暴露在了明处。
东窗事发,胤禟望着他皇阿玛愠怒的面色,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前世痛骂历历在目,老爷子斥他不务正业、与民争利,这便是对他失望的开端。这辈子被发现得猝不及防,且来不及等皇额娘相救了,九阿哥一咬牙,将二十万两的故事和盘托出,越说越是悲从中来,他不过是乌林珠的打工人罢了。
谁知康熙愠怒的神情尽去,目光缓和了好些:“赚银子,原是为了你妹妹。”
“罢,不耽误学业便好。”迎着胤禟呆愣的目光,康熙摸了摸他的脑袋,和煦地叮嘱道,“事事不必亲力亲为,切不能让乌林珠有所亏损,明白了?”
“……”胤禟的脸色活似调色盘,带着三分喜悦,三分震惊,两分愤怒,以及两分木然。
他艰难地道:“儿子……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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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由上书房的师傅们吹胡子瞪眼,可皇上准许过后,他们再痛心疾首也无济于事。
渐渐的,胤禟越发频繁地往宫外跑,每每回宫皆是笑容满面,使得不甚敏感的十阿哥也狐疑起来。
他压低声音道:“九哥,你这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带弟弟也去一回呗。”
胤禟咯噔一声,收敛了那抹明显至极的笑容,推开凑过来的大脑袋,“去去去,没你的事儿。”
十阿哥眼珠子一转,九哥这般,定是有情况。可他死缠烂打也没磨出半点有用的信息,于是假装安分下来,趁着九阿哥下回出宫之时,偷偷摸摸跟在后头。
眼见胤禟七拐八拐地绕进了小巷,胤俄有些晕晕乎乎,跟到一半,终是黑着脸放弃了。
殊不知小巷另有乾坤,通往一家客似云来的新兴酒楼,胤禟拿扇敲了敲手心,拉长声音道:“掌柜的,上好酒来。”
掌柜搁下算盘,抬起一张分外清秀的脸,压低声音愤怒道:“宫里选秀在即,我废了好大劲才得以出府,那一千两银说过会还……”
这东家就是个王八羔子,也不知从那儿认识的她,用女儿家的身份要挟也就罢了,还狮子大张口地要她以五千两银子买断,否则就去府上告她的状。
这些年来,她做梦都是还钱,还钱,还钱……
要不是这张好看的脸,我呸!
“做一次工抵一百两,我这是为你好。”胤禟笑眯眯的,“选秀嘛,不必……”
话音未落,一只脚狠狠地碾了上来。
痛意“噌”地一下窜上天灵盖,他的脸色霎时紫了,“董鄂氏!”
“什么董鄂氏?我是你爷爷!”掌柜踩罢,只觉出了口恶气,浑身都舒爽了起来,紧接着冷笑一声,丢下算盘一溜烟地跑走了。
这状爱告不告,她可不奉陪了。
*
康熙三十七年的终选,秀女齐聚御花园,一个接一个地等待皇帝与皇后的召见。
九阿哥与十阿哥趴在假山后头,探出脑袋偷偷瞧了许久。
倏然间,胤俄眼睛一亮,戳了戳胤禟的脊背,“九嫂,九嫂在那呢。”
胤禟自然也看见了。
他深吸一口气,恨得牙根痒痒,这婆娘倒是挺会装模作样,温婉大方,笑不露齿的,糊弄谁呢。
什么内定的九福晋,九福晋就不能换个人当?
一口气堵在心头不上不下,胤禟冷哼一声,身体却诚实地往上爬了爬,伸长脖颈睁大眼,一眨不眨地朝远处望去。
许是那道目光太过炽热,董鄂姑娘心下一凉,不经意地扫了眼四周,又不经意地与假山上的胤禟……对视了。
一声惊叫蕴含着无与伦比的慌乱,震破了胤禟的耳膜:“东家,不过九百两银子,还、还追到皇宫里来,你这又是何苦?!”
御花园一片寂静。
云琇蹙起眉心,康熙如鹰隼般的视线望来,胤禟:“……”
胤禟若无其事地缩回脖子,忽略了身旁胤俄的眼神,从假山缓缓滑落,无神地望向天空。
他的一世英名,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