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身影不知存在了多久,始终静静注视着黑暗外的人类。

郁和光还来不及看清那张脸，就先被谢枝雀唤回神智。等他回神后再转头，却发现那道身影消失了。

“你在看什么？”谢枝雀看着频频回首的郁和光,奇怪问，“那里有什么吗？”

“不……”

郁和光的声音忽然顿住。

他看到就在骸骨高塔下，那道黑色身影又重新出现，滋滋啦啦像闪动着不良信号的雪花屏幕,时隐时现。

而他在那张黑暗的面孔里……看到了一双与他相似的眼睛。

“郁哥！”

“那里有人！”郁和光猛地攥紧谢枝雀的手臂，他死死盯着那道黑影，指给他看。

然而谢枝雀只剩一脸茫然：“什么？”

郁和光偏开视线：“你看不到吗……”话没说完,余光扫过的骸骨高塔下已经空空如也，黑影不知所踪。

他怔住,而谢枝雀莫名其妙：“看什么？”

“但你的骰子一直在示警。”他低头，一指郁和光口袋,“它在发光。”

……他知道。

郁和光眼不错珠的死死盯着前方，这次眼睛不再有任何偏航。

就在他注视黑暗的瞬间,黑暗也回应了他。

那道黑色身影再次出现,它安静注视着郁和光，身后就是一张张青白无神的死人骷髅。当郁和光不再移开视线,人形轮廓逐渐从黑暗中脱离，在他的视野里,黑色人影第一次移动。

眼睛眨一下。人影消失。

眼睛睁开,人影闪现在更近的距离。

……它在靠近,在每一次的注视和失去关注之间。

它在走近，并且高举起手臂——

“郁哥，郁哥……郁和光！”谢枝雀惊骇不明所以。

他看到郁和光死死盯着尸山随即陷入浑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眼神僵直,而郁和光的骰子在疯狂嗡鸣示警。

——混沌在侵袭！

他试图摇动他回神，但身后小巷外的巡查士兵被维克多的惊叫声引来，已经在飞快靠近，他甚至能听到士兵们杂乱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

穆勒迅速放下倒在她怀里的维克多，严肃抬头：“是怪物做的吗？”

“混沌物就在这里！”

谢枝雀焦急四望，试图抢救郁和光，但是他看不见混沌物在哪也唤不醒他。他还记得郁和光先前对他说的话，于是尝试顺着视线向尸体堆望去。

可那里只有一片孤零零的黑暗，没有任何身影。

维克多在抽搐失神的浑噩中，郁和光僵立在原地似乎被混沌侵袭。看不见的敌人就在身边，而追兵在身后。

“什么人在那！没听到……米娅·穆勒！”

匆匆跑进来的士兵愕然瞪大了眼睛，随即立刻警戒举枪，十几支枪口对准几人。

电光火石之间，穆勒旋

身转向追兵的瞬间拔出小巧手枪，毫不犹豫开枪。

“砰！”

谢枝雀也在刹那间做出反应，他转身面对追兵，却伸开双臂将郁和光挡在自己背后。

郁和光僵立无法移动，谢枝雀没办法将他带到更安全的地方，干脆就把自己当做肉盾。他咬牙拔枪反击，试图用更密集的火力压制追兵的靠近。

偏僻小巷顿时被枪声打破宁静，接连闪过的火光照亮黑暗。

急行军的小队猛地停住脚步：“枪声？从哪传出来的？”

士官长转身：“怪物入侵？去找！”

但小巷里谢枝雀拖拽着昏迷抽搐的维克多，护着侵袭混沌的郁和光，无法移动寻找掩体的情况下，他很快就在这场火力拼杀中落了下风。

就在谢枝雀换弹匣的间隙，一颗子弹疾射而来划开肩膀，顿时血流如注。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抬手捂住伤口。

“还撑得住吗？”穆勒闻声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你划到动脉了，这样不行，不立刻止血你会死。”

“你还懂医学？”谢枝雀努力扯开一个笑容。

小巧手枪后坐力不强，但对应的火力也同样微弱。

穆勒用这把防身手枪勉强补上缺失的火力，扳机撕裂了她的虎口，血液沿着保养漂亮的手掌蜿蜒流淌。可她恍若未见，反而一勾唇，笑了起来。

“前任首领是个沉迷于血肉改造的人，他永远在追求更强的力量，即便每一次血肉改造的短暂强大后，都会让他陷入更致命的虚弱。”

穆勒声线沉稳：“他溃烂得像一具腐尸，只有我愿意留在他身边。”

医学在这片被末日摧毁的废土上，是寻常人难以触及的宝贵知识，更遑论身在红灯樊笼的米娅·穆勒。

但那个小女孩能拖着鲜血淋漓的赤脚，从嶙峋荒原一路走进基地，坐到首领夫人的位置上，日夜与多疑暴虐的首领相对依旧地位稳固，她就能紧紧抓住每一次来之不易的机会。

不论是首领，军队，还是医学。

她曾站在命运的岔路口，无数次为自己做出决定。现在，她要做出另一个决定。

……也许是最后一个。

“你先离开，必须找人帮你处理伤口，否则你只剩几分钟的性命。”

穆勒一推谢枝雀，在他惊诧的目光中勾唇轻笑：“这里交给我。”

话音落下，不等谢枝雀询问，她已经大步流星走向巡逻小队。

“我是米娅·穆勒，前任首领的夫人，曾戴七日首领之冠。”

子弹擦身而过，穆勒目不斜视，沉稳扬声：“我手里有首领密库钥匙，我抢夺了属于前任首领的一切遗产。”

火力弱了下来。

巡查士兵们惊疑不定看向彼此。

“不论现任首领是谁，他都需要我手里的东西。”

穆勒在小巷当中站定，勾唇嗤笑出声：“我死了，现任将永远无法得到山姆基地真正的遗产。”

“如果你们觉得负的起这个责任。()”

她抬手，枪口抵住自己的喉咙，仰头时骄傲得像一只羽毛华美的黑天鹅。

“那就尽请来试试吧。?()?『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几乎是穆勒的话刚一脱口，巡查小队立刻放下枪唯恐走火误杀。

“……你有什么条件？”为首的队长警惕，对这位刚上位就被推翻的七日首领仍有畏惧，迟疑不敢上前。

“现任首领要的是我，和路过的陌生人无关。”

穆勒走向巷口的士兵，褴褛碎布拖曳在地也如散开的奢华裙摆。“让他们离开。”

有穆勒拦在最前面，首领积威犹在，士兵不敢造次。

谢枝雀得以暂时脱离险境。

他深深看了穆勒的背影一眼，一手捂住汩汩喷流血的肩膀脖颈，一手拖拽住维克多吃力移动。

他想要先把队友们送到安全地带，但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已经开始，他眼前一阵阵发黑。终于，腿一软——

“噗通！”

谢枝雀眼睑一合，无力栽倒下去。

但意料之中的坚硬地面和疼痛并未到来，反而被有力手臂环住腰身，猛地向身后一带——他撞进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穆勒闻声猛地转头，就见黑暗小巷中郁和光单手环住谢枝雀，他脖颈后仰如垂死山雀，而青年垂首，在两侧闪烁不定的明灭灯光中侧颜若隐若现。

他注视着怀中人，那双琥珀色眼瞳总会让人有被全心全意注视的错觉，仿佛被注视的就是他所关心的全世界。

穆勒呼吸一滞，慢慢睁大眼。

青年已经掀了掀眼睫偏头看来。

察觉不对的巡查士兵们立刻转身，随即在恐惧下惊呼着开枪。

“等等！和他无关，让他离开！”

穆勒厉声大喝，试图阻止。

郁和光歪了歪头，像失去情绪温度的冰冷人偶，他冷酷注视开火士兵们，下一秒，他倏地动了。

他动作飞快冲向巷口，在闪烁的子弹火光中仿佛鬼魅，快得只剩下残影，士兵们一眨眼就失去了他的踪迹。

“什么……什么东西！”

“怪物，是怪物啊啊啊啊！！”

恐惧让士兵们发了疯一样开火，连穆勒的怒斥都被枪声掩盖。

高速划过空气燃起火光的子弹点亮黑暗，手里的枪让士兵们有了安全感。

但就在他们稍微松口气的时候——修长手掌忽然从斜里伸来，猛地抓向他们。

“有东西在抓住我！”士兵哭腔惊呼。

可下一秒，郁和光的身影倏地在他们眼前显现，手臂猛然用力一抡！

被抓住衣领的士兵立刻踉跄冲向前面，闯进了同伴们射击的火力区。

“等等别开枪！我还……”

士兵突然间瞪大了眼睛。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之物，浑身剧烈颤抖着不受控制的抽搐惨叫：“怪物，怪物啊——”

() 就在队长情急之下一巴掌扇开开枪的人之后，他再抬头，却发现被扔出去的士兵没有死于自己人的子弹，而是……

像快速燃烧后依旧保持原状的人形灰堆，只需要风一吹，就纷纷扬扬化作齑粉散开。

士兵消失不见。

枪声一瞬间停了。

巷子里安静到死寂。

郁和光就站在士兵们身前，他们却没有开枪也没有看向他，而是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

十几道视线落在同一点，恐惧异体同频。

“看到了吗。”郁和光背对着小巷，“注视着它，别眨眼。”

他沉声低语：“它来找你们了，别眨眼……不看着它，它就会杀死你。”

咕咚——哪个士兵咽下唾沫，心脏声剧烈如擂鼓。

“它，它是什么？”

穆勒诧异转身，本能想要看向士兵们注视的方向，却被郁和光揽住肩膀转过身。

“别看。”擦身而过时，穆勒听到他在耳边的低语，磁性声线像混杂了青柠檬的威士忌酒，冰块轻撞杯壁，一连串气泡升起又破裂在水面。

郁和光咧开唇角：“它是死神。”

“当你看到它时，你就知道……”

士兵们看到一道黑色人影无声站在郁和光身后远处，每一次眨眼闭眼，它都会比前一刻更靠近，浓烈压迫感无声席卷整条小巷。

终于有人先压制不住恐惧，崩溃冲向前面啊啊啊猛地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