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凑近：“你还记得，金字塔外的科学观测站吗？”

郁和光的脸色骤然肃杀。

怎么可能忘记？

科学陷落，人类迄今为止发现的所有公式定理都在那里失效，物理的高楼大厦轰然倒塌。

他压低声音：“你是说……”

维克多点头。

一个大胆到疯狂的猜测在两人心里成型。

——或许，长生科技要挖的“矿”不是任何金属矿石，而是“文明”呢？

科学陷落，海水倒灌，在沉寂的人类文明之海里，打捞曾经闪烁的光辉。

郁和光趁乱找到109，假装急切羡慕的询问要找的矿石特征。“以前找到的大都长什么样？”

109背手而立，站在热闹的人群边缘笑眯眯看他们。

“矿石从来没有确定的姿态。可能是一张残片，一个魔方，一个发射按钮，一块结晶体。”

“但在我看来。”

他转过头，定定看着郁和光：“它们都与人类曾经的科技有关。”

郁和光被他看得背后骤然收紧，他突然冷下脸握住锤子：“你发现了。”语气笃定。

109欣然颔首。

“我以为我的易容术很好。”郁和光问，“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不是好与不好，而是。”109指了指自己眼角，“你们的眼睛，还是亮的。”

“你那位同伴的眼睛，比刚出生仿生人的眼睛还要纯净。”

他失笑摇头：“那是在这里出生劳作的仿生人，永远也无法拥有的东西。”

郁和光顺着109的视线晦涩看去，谢枝雀还在围着找到矿石的工人开心转圈，由衷为他能回去休息而感到高兴。

但即便是最高兴的矿工，眼睛也是雾蒙蒙的黯淡。

“希望。”

109说：“我不知道你来自哪里，或许是长生科技那样的好地方吧。但地上的人们，拥有我们没有的希望。”

郁和光看向109的眼神晦涩难

() 辨。

是了，这些仿生人在地底出生，在地底死亡，归宿是成为其他仿生人的午饭，他们不知道地上的事。

“那你为什么不告发我？”郁和光缓缓开口问，“只要你向管理组告发，应该能争取到早点回去吧？你也是第二季度，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有区别吗？”109摇头笑笑，比郁和光预想的还要坦然。

“告发，领取奖励，回去，然后呢？下一次还会醒来吗？”

仿生人，是长生科技结合了基因螺旋和金属特性，制造出来的血肉机械体。它们天生拥有人类血肉带来的灵活性，和金属结构的坚韧耐用，在没有人工智能的年代，完美成为了程序运算的代替品。

比人类更结实，比机械更灵活。

但长生科技对它的研发只推进到了88%，就宣布可以投入生产，因此让它有了难以解决的缺陷：使用周期短，维护成本高。

“使用到一定周期，仿生人的维护成本就要比制造一个新的还要高。”

维克多看过长生城的实验记录，他眼神复杂问：“你是认为，他们会用过几轮就销毁你们？”

“不是我认为，而是我见过。”

109从容点头。

所有仿生人都会在维护周期内沉睡在培养罐中，但新来的研究员操作不当，109注射的剂量太少，他中途醒了过来。

然后他看见的，是仿生人的地狱。

培养罐外的尸体堆积如山，血液浸透了每一寸地板擦都擦不干净。对他关照有加的前辈死不瞑目，眼睛很快被挖走做了其他仿生人的修理材料。

研究员们边从仿生人身上摘取能利用的金属和器官，边抱怨为什么他们要被从长生城那种好地方派来这里，修这些先天不足的废物仿生人。

109假装沉睡，无人看他时才睁开眼。

仿生人销毁，他冷眼看了全程。

等他“被唤醒”，他若无其事问管理组：前辈呢？

管理组不在乎：调到别的地方了吧。

“什么休息奖励，都只是套在脖子上让我们心甘情愿往前走的绳子。”

109漫不经心转头：“我为什么要为那种东西拼命？反倒是你。”

他看着郁和光，似笑非笑：“你想要什么？外来者。”

郁和光与仿生人对视，他喉结滚动，一时间沉默。

维克多看他不说话，立刻急得撞开他冲到前面：“只要你告诉我们这里的真相，我可以帮你解救仿生人……”

“我无法帮你解救仿生人。”

郁和光冷静打断，维克多错愕转头。

“郁，你……？”

“从来没有哪一个种族，是靠外界帮助真正脱困的。新生的鹿崽如果不能自己站起来就会被放弃，新生的文明也不能靠成为附属品苟延残喘。”

郁和光平静直视109，道：“我们都随身携带自己的牢笼，人类也困在文明的泥泞里在挣扎。

”

“抱歉，但你是值得尊敬的斗士，我不想对你说谎。”

他眼神真诚，看见那双眼睛的人不会怀疑他说的每一句话。他率先向109伸出手：“如果你同意，人类愿意与仿生人守望相助，我们有长生科技这个共同的敌人。”

“你不是人类的附属品，奴隶。你是仿生人族群中的觉醒者，我们会各自为守护各自的文明而战。付出全部，乃至生命。”郁和光一字一句。

他的手就停在半空，无声等待着109的交握。

维克多惊愕看着郁和光，慢慢羞愧低下头不敢看109。

109却定定看了郁和光半晌，笑着伸出手，用力握住他等待的手掌晃了晃。“那就让我们出于对彼此的敬意，也做力所能及之事吧。”

“我在地底帮助你，如果你能活着回到地上。”

109顿了下，严肃道：“请帮我，制止仿生人的生产。”

本以为109要说帮仿生人壮大的维克多：“啊？”

他都准备点头答应了，怎么对方提的不是生存反而是请求死亡？

“因为现在还不到时候。”

109看了维克多一眼目光又落回郁和光身上：“仿生人在很久之后，或许回成为一个独立的种族，就像猿猴或者火星人。但不是现在。”

“不是还没有完成，就被背叛人类的人，以奴隶的目的被粗糙生产出来的半成品。”

“我们和锤子，镰刀这些工具没什么区别，只是某人手里还算趁手的工具。”

109拂过胸膛：“他们不关心，但其实所有仿生人每时每刻都在疼，血肉和金属关节的摩擦，不完全的大脑和神经……”

人类每一刻的动作都因为关节摩擦而疼痛，但大脑会指使分泌止痛激素让人无法感受到。

长生科技无法攻克这一问题。好在仿生人没有工会，不会罢.工告状。

“现在还不是我们诞生的时机。”

109冲郁和光在笑：“一个新的种族，宁可不曾出生，也不应该作为工具苟延残喘。所以。”

郁和光郑重点头：“我答应你。”

109如释重负。

他遵守诺言，在其他矿工都在庆祝而干得热火朝天时，他则将自己短短几季生命里看见的真相，全部告诉了郁和光。

包括长生科技定期派小队来拿走矿石，下达的任务表，废都地底的地图，以前挖取的矿石模样和特性……随着109的叙述，他眉间竖纹也缓缓舒展，心头大石落地。

“不论挖取这些矿石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恐怕你们人类当中，都已经出现了背叛者。”

109严肃：“我很确定，我们在做的事，对人类有莫大的伤害。”

他能感受得到，这座城市和地下的矿脉就像有自己的意识，他们站在它的脊骨上挖走它的骨骼，每一次取走矿石，地面都会颤抖甚至矿场塌方，就像这庞然巨兽在哀哀鸣叫。

好像他们

挖走的不是矿石，而是，它的脊梁。

“每一次挖走矿石交给长生的人后，地底都要在风暴里动荡，这也是仿生人有休息时间的原因。”

109沉吟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残缺的直觉告诉我，那不是好事。”

郁和光皱眉严肃，问：“你有以前的矿石样本可以让我看吗？”

109果然点头：“上次的矿石，我留了一点碎片，稍等。”

他转身去矿洞里翻找藏起来的样本。

维克多眼神复杂：“他比长生科技更像人。”

“地底矿脉……你能想到什么吗？”郁和光若有所思问。

维克多遗憾摇头：“除非真有一种生物长这样，否则它恐怕已经超出科学暂时能解释的范围。”

说话间，109也快步走回来：“就是这个。”

他展开掌心。

郁和光却在看清碎片的瞬间眉眼凛冽。

“这是……我见过。”他严肃伸出手，“白一芜，记得我家公寓楼隔壁的关键物吗？”

白一芜仔细端详，凝重点头：“长生科技要求勘探团偷渡的就是这东西的主体，和用来暗杀你的关键物一致。”

109张开手递向郁和光：“那寻找人类叛徒的事，就要你们人类自己……”“噗嗤！”

话没说完，109胸口突然被手臂从身后贯穿。

血珠飞溅，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拉长成放慢的幻灯片。

郁和光缓缓睁大眼。

他看见血液从109嘴角流淌，仿生人死不瞑目倒下去，洞开的血肉后露出另一人垂首漠然的身影。

那人仰起头，凉薄眸光透过纷飞的血肉，居高临下的睥睨。

“好久不见。”

“偷溜进长生城的可爱小老鼠。”

那人漫不经心，低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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