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莹只说了一声:“哦……”
她的眼睛依然盯着茶盏。
她干脆伸出手:“快喝,喝完给我。”
她还是想他喝。
巽风垂眸看了看那茶汤,又抬起头,对她笑了笑。
仰头喝下了那半盏温茶。
巽风死的时候没有像书里写的那样疼痛翻滚。
他肯定是疼痛的,据说砒/霜中毒是非常痛苦的。但他忍耐疼痛的能力也是很强的。
他只紧紧地抓着被褥,忍着剧痛,唤她:“莹莹,莹莹……你靠近些。”
但林莹怎肯靠近,巽风功夫很高,他若临死暴起,带着她去地下陪他,那可太不值了。
林莹只远远地看着巽风在床上念着她的名字,痛苦死去。
他最后一句话:“莹莹,你……从来没……信过我……”
林莹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直到他一动不动,她才敢过去,摸过鼻息,确认他死了。
这个纠缠了她这么多年的男人终于死了。
林莹如肩头卸下一块大石,颓然坐在了床边。
轻松了吗?
好像是吧。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没有预期的那么轻松。
林莹发了会呆,还是站了起来,卷起袖子,把脚下的脚踏推到一旁。
撬开青砖——巽风一直说要给青砖勾缝,勾了缝之后就平稳牢固了。她一直借口动静大,没让。
她把青砖撬开,稍稍扒开些土,露出了下面用床单包着的大土包。
她想杀巽风的念头是在杀陆澄的时候就有的。
杀人是道坎,迈过去之前百般的难,一旦迈过去了,杀了第一个,就敢杀第二个。
当日挖坑的时候,她一直让巽风挖大一些,大到后来又要用土包回填了一半,便是已经预留了巽风的位置。
但林莹还是算错了。
因为她没有本事像巽风折叠陆澄那样折叠巽风。人的骨头,岂是随随便便能折断叠起来的。巽风叠陆澄的时候看着轻轻松松,给了她误导。
林莹还是得跳下去继续挖坑。
还好这次她准备的铲子比之前那个大很多。但依然很辛苦,毕竟是重体力劳动。
林莹气喘吁吁把一铲子土抛到外面,抬手想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忽然滞住。
床内侧的帐子上,投着一个人影,静静地,好像在看着她。
林莹浑身都僵了。
是人还是鬼呢?
是陆澄?
还是刚死的巽风?
林莹的视线落在床上巽风的尸体上。男人的眼角有泪痕。
不是鬼。
林莹不信鬼的。
只能是人。
林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转头去看。
房中,陆泽负着手,正静静看她。
他说要好几天不回来的。
他如果正经走门进来,院子里不可能没有动静。
都没有,那他就是像巽风那样进来的。
是了,他的功夫也很厉害,也能飞檐走壁。
林莹握着铲子,蹲在坑里,不敢看陆泽。
这个坑,好像不是为巽风挖的,是为自己挖的似的。
林莹紧紧地握着铲子,闭上了眼睛。
陆泽一步一步走近的脚步声,像催命,心脏跳得有回声。
陆泽却迈了过去,站在床边,掰过巽风的脸看了看。
“就是他吗?”他说,“你的小情人?”
林莹胸膛起伏,呼吸急促,不敢回答。
一双手握着铲子,指节发白。
显是怕极了。
陆泽叹了口气,弯腰对她伸出手。
林莹不敢抗拒,握住了他的手,被他一把从坑里提了出来。
陆泽还给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很无奈:“自己嫁了什么人,心里没数吗?杀个人,还要自己动手。不会与我说?”
林莹终于敢抬眼看他。
“行了,怕成这样,都不像你了。”陆泽摸着她的后颈,“我早知道你有事,不过懒得管你们罢了。”
林莹垂下眸子:“你……会杀我吗?”
“嘿。”陆泽吐气,“你呀,你呀……白做这些年夫妻,到现在你还是不信我。”
巽风也说她不信他。
的确,林莹从来只信自己,不信任何人,也不信承诺,不信人心不会变。
陆泽道:“我当年便与你说过,别让他到我面前来,我会杀人。当然要杀的是他。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当年便知道。”
林莹咬着唇,恐惧化作眼泪流下来。
陆泽轻轻拍拍她的背心:“不过杀个人而已,瞧把你吓得。胆子大点。”
他转头看看床上的尸体:“他是什么人?”
“不知道。”林莹此时不敢不说实话,“只知道一个名字,旁的都不知道。他……他就是当年,你追着一直追到我家里的那个人。”
“原来是他。”陆泽终于有点意外,“那当时……”
林莹承认:“他躲在我的帐子里,拿刀胁迫我,我没办法,才替他遮掩的。”
开启了一场孽缘,有他、她和陆泽。
还有陆澄,她不敢提。
陆泽道:“成亲那天也是他罢?”
林莹点头。
陆泽道:“我就知道是他。一般的小贼没有那么高的功夫,我都追不上。”
那个时候,他便隐隐猜到可能是林莹的情人。
但人生都有取舍,事不能做尽。他本就是强娶她,硬拆散她和她的小情人,若做绝了,兔子急了还会跳墙,何况是人。
林莹身上有他想要的,她好好地做她的陆夫人,该做的都做到了,让他满意。
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泽问:“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林莹如实地讲了。
陆泽的目光微微有异,看了巽风一眼,耐人寻味。
“给我吧,要你挖,挖到天亮去。”他伸手去接铲子。
林莹紧紧握住不松手。
陆泽挑眉,林莹松开了手。
陆泽把她按在床边坐下,跳下去继续挖。
林莹僵硬地坐在床边,盯着陆泽的每一铲。
当陆泽忽然转向另一个方向挖起来,林莹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果然几下之后,声音忽然停了。
屋中死一样寂静。
林莹睁开眼。
陆泽蹲在坑中,盯着他刚下铲的地方——泥土挖掉的地方,露出了一只人手。
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
原来她已经杀过人了。
陆泽伸手拨开了浮土,那只手全露出来了,已经腐烂变形。
可凭着这只腐烂的手,陆泽猜到了那是谁。
怪不得他消失许多天。
陆泽本来以为,他只是躲起来了。
陆澄对林莹的心思都在眼睛里,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欲望,怎么能藏得住。陆泽早看出来了。
林莹的情郎从来不在林莹身上留痕迹,她身上忽然有了痕迹,陆泽亦早猜出来陆澄染指了林莹。
但他没想到,林莹会敢杀了陆澄。
“他……”林莹牙齿格格作响,眼泪控制不住,“他想让我、让我生他的孩子,冒、冒充是你的……我、我……”
陆泽握着那只腐烂的手沉默了许久。
今生做父子,奈何缘浅。
他一言不发地把那只手塞回去,跳出来,把巽风塞进了另半边坑中。
林莹看着巽风被一点点掩埋,和陆澄紧挨着作伴。
从少年到男人,她只知道一个代号般的名字。至于他是谁,什么人的手下,哪方势力……统统不知道。陆泽不说,她也不问。
最后,青石砖重新拼回去,陆泽踩了几下,扫净了土,再把脚踏放回了原位。
大土包和后挖出来的土,他都跳窗扔到外面去了。
都处理完了,他倒水在盆里洗手。
“其实……”他一边洗手一边告诉林莹,“你没骗到他。”
林莹茫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陆泽甩甩手,拿着手巾擦着手走到床边告诉她:“你那小情人,他功夫很好。”
“你假喝,喉头没有声音。我们这样的人,都听得明白,不会被骗。”
林莹瞳孔放大。
【你知道的,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你要是想让我死,我就去死。】
【莹莹,你……从来没……信过我……】
陆泽看着林莹的手。
她坐在床边,一只手攥着另一只手,两只手都攥得发白。
陆泽把手巾扔到架子上:“行了,都过去了,别想了。”
石砖略松。
陆泽踩踩脚踏:“回头给砖勾个缝,就稳了。”
林莹抬手捏住了他的袖角。
陆泽低头看她。
“陆泽。”她声音微颤,“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好啊。”他摸着她的头说,“以后,好好过日子。”
她轻轻地垂下头。
“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