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为这就是最为倒霉的事情,大不了吭哧一声摔倒在地,没想到身体不稳、向旁侧倒去的时候,居然被人顺势揽进怀里。
近水楼台先得月,除了裴渡,那人还能是谁。
他当时似乎也有些窘迫,沉着嗓子问了句:“谢小姐,你还好吗?”
她本来还算好。
被他一搂,莫名其妙就脑袋一炸,浑身上下都不怎么好。
按照裴渡的性子,本应将她扶好站直,再很有礼貌也很有距离感地后退一步,说上一句“冒犯了”。
可裴渡那厮像是被梦魇附了身,唇角轻轻一抿,手没松,直接来了句:“冒犯了。”
然后她就被抱住了。
——裴渡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由分说就抱了她!
还是公主抱。
谢镜辞情愿他用扛麻袋的动作。
他明显头一回使用这个姿势,动作别扭得像在演杂技,她沦为杂技道具,气得不行,咬牙切齿。
谢镜辞发誓,她当时绝不是心甘情愿被他抱起来,而是因为没了力气,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
所以她绝对也没有因为紧张或其它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浑身僵硬。
裴渡知晓她脱力,特意向一名女信徒寻了间房屋,把谢镜辞稳稳当当放在床铺。
杂技道具安稳落地,他显而易见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听从屋外听见谢疏的嗓音。
之后就是照例的善后工作,裴渡出门为她爹娘讲述来龙去脉,谢镜辞呆呆躺在床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微微发热。
明明裴渡的手掌冰冰凉凉。
“总而言之,此番有惊无险,等你们回去,可以去烧高香。”
当时梦魇的攻势又急又密,谢镜辞难免受了点伤,当时情况危急还不觉得,等这会儿坐在床上,才觉出钻心刺骨的痛。
云朝颜为她擦好伤药,忽而轻声笑笑:“小渡还是很靠得住,对吧?”
谢镜辞一口水差点呛在嗓子里:“干嘛忽然提他。”
“你可别忘记。”
容姿清绝的女修微扬柳眉,抬手点在她眉间,意有所指:“你们二位还有婚约在身。当初你爹物色了那么多少年英才,能入谢小姐法眼的,可只有他一人。”
她说着一顿,笑意更深:“你应下婚约这件事,本身就很有意思,不是么?”
“我——”
谢镜辞噎住。
她当然记得,那日谢疏向她提及婚约的情形。
可她究竟为何答应,彼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如今细细思索,全是一团乱麻。
对啊,她一心只想同他争个高下,怎么会应下与裴渡的婚约?
谢镜辞想不出答案,正在出神,忽然听见云朝颜“啊呀”一声。
她从纷繁思绪里抽身,甫一抬眼,就见到立在门口的裴渡。
他似乎没料到云朝颜会在房内,显出一瞬的拘谨与怔忪,本欲开口离开,却被云朝颜抢了先:“我正要去村里看看,可巧你来了。”
谢镜辞陡然睁大眼睛。
——才没有!你明明刚刚还在很趣味盎然地八卦!
云朝颜对她的反应不做理会,起身笑笑,看向少年手里端着的瓷碗:“这是给辞辞的药?”
药,还是液体的。
谢镜辞的表情更加崩溃。
什么惊才绝艳的少年第一剑修,这就是个厄运神。
裴渡乖乖点头:“这是谢前辈准备的灵药,能让谢小姐尽快恢复体力。”
“哦——”
云朝颜意味深长瞥她一眼,面上笑容不改,甚至有逐渐加深的趋势:“那你可得让她好好喝下去——我先走了,多谢你能照顾辞辞。”
——这个恶毒的女人!明明知道她最讨厌喝药!
云朝颜来去匆匆,走得毫不留恋,临近出门,回头朝谢镜辞抿唇笑笑。
裴渡一如既往地呆,领着那团萦绕的热气一点点靠近,她还没尝到味道,就已经被苦味熏得皱眉。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在猝然接近的难闻气息里,谢镜辞下意识想要伸手拒绝,却发现由于没剩下一丁点儿力气,完全动弹不得。
……不是吧。
按照这种情况,她岂不是要让裴渡来喂、喂药?
谢镜辞很想拒绝。
喂药虽然是话本子里经常会出现的桥段,但倘若对象是裴渡,她绝不会生出丝毫暧昧的情绪,只会觉得很没面子。
就像她成了个巨婴,裴渡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男妈妈。
“谢小姐。”
他看出她别扭的神色:“你怕苦?”
“什么叫‘怕苦’,我才不怕!”
谢镜辞脊背一直:“这叫‘不喜欢’,差别很大的。”
裴渡很低地笑了一下,坐上床前木凳。
他没说话,伸过空出的另一只手,修长冷白的手指逐一打开,露出几颗蜜饯。
以他本来的意思,是让谢镜辞自行来拿,等摊开手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剩下。
鸦羽般的长睫轻轻颤了一下。
裴渡将瓷碗放在一旁,抓住其中一颗,送到她嘴边。
蜜饯个头不大,他又极为小心地捏在尽头一端,谢镜辞低头将它含下时,并未与指尖有所触碰。
然而哪怕只是那股陡然贴近的热气,也能让他呼吸凝滞。
裴渡从未替谁喂过药,今日前来送药的人选其实还有很多,谢疏却满嘴跑马,一边说没用的废话,一边把瓷碗塞进他手里,把茫然的少年往屋子里推。
……他在给谢小姐喂药。
她吃了蜜饯含在口中,一边的腮帮子微微鼓起,睁圆双眼盯着他手里的瓷碗,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很……可爱。
一见到她,裴渡就情不自禁想笑。
手里的小勺被送到她嘴边,谢小姐出现了短暂的迟疑,像是在努力表现出不害怕的模样,刻意板着脸,将药一口抿下。
好家伙,她大意了。
谢镜辞差点原地成佛。
俗话说得好,我很丑,但我很温柔。人人皆道人不可貌相,然而这碗药,它是相由心生。
长了副黑暗料理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个女巫穿越来到修真界,做了碗咕噜噜冒泡泡的魔药。
至于这味道尝起来,连猪都要疯狂摇头,连夜飞天逃跑,要是饿得厉害,宁愿吃掉自己,也不可能碰它一下。
耳边的裴渡还在说:“我听别人说,吃下蜜饯,药的苦味就散了。”
简直是歪理邪说。
谢镜辞被药味冲得大脑空白,苦着脸脱口而出:“话本子里还说,可以用嘴对嘴的方式喂药,肯定不会觉得苦呢。”
不对,她在说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谢镜辞话一出口,就觉得失了言,下意识补充一句:“我绝对没想让你这么做。”
——可恶!好像欲盖弥彰!
[身为霸道总裁,就应该强取豪夺,怎么能欲盖弥彰呢!]
当耳边传来一声贼兮兮的笑,谢镜辞就明白大事不好。
而系统,从来不负她的期望。
[恭喜!相应场景被触发,台词正在陆续发放。]
[霸总Alpha人设载入中,请稍候……]
一条条字句很快浮现在脑海。
谢镜辞看得目瞪口呆。
她听见心脏碎裂的声音,觉得自己要完。
“谢小姐。”
裴渡的嗓音像是很近又很远:“你还要继续喝吗?如果讨厌这种味道——”
“……‘谢小姐’?”
靠坐在床上的谢镜辞低垂着脑袋,看不清神色:“你不觉得这个称呼……太过生疏了么?”
裴渡一怔。
“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
她还是没抬头,语气强硬,不容置喙:“不如换掉?”
裴渡按在瓷碗上的手指暗自用力。
万幸谢小姐低着头,才发现不了他耳根的滚烫。
不要叫“谢小姐”的意思是——
他近乎于慌乱地垂下眼睫,心口却是欣喜若狂,仿佛有个小人蜷缩成一团滚来滚去,竭力抿下唇边,止住浮起的笑意。
他在一点点靠近她,也一点点被她接纳。
这个念头甜如蜜饯,裴渡喉头微微一动。
这是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当他独自躺在床上,才会用无比低弱的音量,小心翼翼念出的称呼。
每次悄悄念完,都会情不自禁露出微笑,放在心里好好珍藏。
他的声线有些哑。
仿佛是在触碰某种易碎的宝藏,裴渡力道很轻,尾音温柔得过分,方一经过耳膜,就像水般化开:“镜……辞。”
然而谢小姐只是沉默。
她静了一瞬,语气淡淡:“只是这样吗?”
裴渡茫然愣住,又听她压低声音,继续道:“你过来。”
像一根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丝线,属于她的意愿将他牢牢牵引,容不得反抗。
而裴渡心甘情愿地听从,倾身朝她靠近。
谢小姐微微偏了脑袋。
她的唇距离他的耳朵只有毫厘之差,音量被压得很低,带着蛊惑般的笑意。
当她开口,酥酥麻麻的热气啃咬在他耳垂,像一阵肆无忌惮的风,把耳朵的红吹往整张脸上。
心跳快得无以复加。
谢镜辞被药味苦得红了眼,靠在他耳边说:“叫声辞辞,命都给你。”
谢镜辞:……
谢镜辞:救命啊!!!她还没把命给裴渡,就已经死在这句话上了啊啊啊啊!!!
谢镜辞悲愤到大脑缺氧,差点以为自己两腿一蹬,直接来到西方极乐。
近在咫尺的裴渡沉默半晌,因为彼此格外贴近,她能清晰见到对方通红的耳根。
对不起,裴渡。
她心里狂掉眼泪,觉得自己以后不用再叫“谢镜辞”,可以直接改名换姓,叫做“对不起裴渡bot”。
屋子里的气氛安静得叫人心慌。
谢镜辞忽然听见裴渡的呼吸,绵软悠长,像棉花缠在她耳边。
这种姿势和话语……实在有些过于暧昧了。
她下意识想退,还没退出多远,就被人忽地按住脑袋。
裴渡的手很冰,按在她后脑勺上,稍稍一用力,就把谢镜辞往他所在的方向带。
这回他们彻彻底底换了个姿势,原本被迫倾听的裴渡位于主导的一方,呼吸声和气息一并勾在她侧脸上。
谢镜辞想躲,却没有力气。
裴渡的嗓音隐隐颤抖,虽是少年人冷冽干净的声线,却莫名带了几分喑哑,实打实的勾人:“……你想听?”
不不不,她不想。
——她的心里绝对没有一丝丝小期待,绝对没有!
谢镜辞没出声。
然后她听见裴渡的
一声轻笑。
与其说是笑,不如称之为情不自禁发出的气音,没有实质性的音节,像团热气落下来,灼得她浑身难受。
——他一定察觉了她耳朵和侧脸上的红,所以才会笑话她。
真是有够过分。
清泉般的少年音倏然响起,裴渡念得生涩,像是有些紧张,把每个字都咬得十足认真。
“……辞辞。”
谢镜辞:……
救命,为什么会有种灵魂出窍的错觉。
她好像,真的,快没命了。
更要命的是,接下来还有后续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