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得浑身发抖,那来历不明的声音却语气悠哉:“别慌。只要你破坏剑阵,助我离开,到时候一切按照原本的计划,不会出现任何差池。”
剑阵被毁,邪魔定会大量涌来。
但他既然已经错了第一次……
那这第二次,便将错就错吧。
邪祟的惨叫与笑声不绝于耳,裴钰按耐不住心下激动,一面迎敌,一面扬声开口,难掩格外高昂的语调:“诸位!我方才搜寻储物袋,找到了一件宝贝。对于找出此次异变的幕后黑手,或许大有用处。”
他之前可没有这么自信果断,也不知道想出了怎样的法子。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如今乍一开口,谢镜辞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我曾经四处游历,在一处遗迹发现了传说中的濯魔符,听说能搜寻邪魔之气的源头,驱散邪祟。”
裴钰道:“既然我们找不出线索,不如用它来试上一试,如何?”
……濯魔符?
谢镜辞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裴渡没给他丝毫眼神,拔了剑去治退邪魔。
如今的归元仙府,已然成了求生无门的炼狱。
剑阵白光大作,映出周围环绕着的浓郁黑潮,雾气绵延不绝,被染成黑红交织的诡异色泽,邪魔的身影诡谲非常,密密麻麻聚在阵法之外。
而今阵法破开一道裂口,魔物们欣喜若狂,有如过江之鲫四涌而来。
失去了护心镜的禁制,每个魔物都至少有金丹修为,不少弟子被伤得血迹斑斑,无从反抗。
即便到这种时候,裴钰最为关心的,竟还是在第一时间拉裴渡下水。
“请各位再坚持片刻!剑阵马上就能——”
女修的声音被逐渐淹没,在四周狂吼的疾风里,骤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嚎。
——方才还只剩下一道小口的剑阵,竟被一道黑影猛地撞破,阴风怒号,邪气大涨,谢镜辞骇然抬起视线,见到一个硕大无比、浑身环绕着鬼火的骷髅头。
“这、这是什么东西!”
距离它最近的修士仓皇后退,脸色发白:“这玩意儿……起码是元婴巅峰!”
元婴巅峰。
在场的元婴修士并不多,更何况绝大多数人都受了伤,面对此等庞然大物,莫说反抗,连逃跑都做不到。
有女修吐出一口鲜血,忍下发红的眼眶,耗尽最后几丝灵力击退邪魔,破口大骂:“到底是哪个混蛋破了剑阵!现在我们全都要死在这儿,你高兴了吗!要是老娘能活着出去,第一个就杀了你!”
“没救了!我们死定了!”
“元婴巅峰……我们这儿有元婴巅峰的人吗?”
另一人颤声道:“裴二少爷!我记得你是元婴修为,对不对?”
裴钰咬牙,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是元婴不假,但方才经过一番缠斗,灵力早就没剩下多少,要是正面对上那个怪物,无异于自寻死路。
从进入秘境到现在,在他心里,头一回生出了后怕的情绪。
这些邪魔来势汹汹,如同许久没吃到食物的饿鬼,即便是他,也没有信心能全部清除。
尤其是这只突然出现的大怪物。
全都怪那道莫名其妙出现的声音。
没错……一切都是它的错,如果它不找上他,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破事,害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犹豫着没说话,心里思绪万千,正打算找个借口,佯装出受伤无法动弹的模样,毫无防备地,听见身旁一声惊呼:“裴公子、谢小姐——!”
一阵凌然疾风掠过。
裴钰不敢置信地抬头。
骷髅头中幽火四溢,森森骨头一张,便从口中吐出熊熊烈焰。
鬼火不比寻常火焰,通体散发青黑之色,即便擦身而过,也会带来钻心刺骨的剧痛。
裴渡身法极快,有如出鞘利剑,手中剑气嗡然,隐隐聚出苍龙之势,于他侧身躲避鬼火时骤然一挥,顿时冷光飞溅,有如瓷瓶乍破,蹦出清凌水光。
谢镜辞跟在他身侧,较之裴渡,步法更加难以捉摸,悄无声息避开几道鬼火,刀光所过之处,泛起蕴了血色的幽影。
刀光剑影,生出吞天之势。四面狂风
大作,在聚散不定的光影中,竟生生将怪物逼得节节后退。
如此乱战,倘若冒然上前相助,只会给他们徒增麻烦。
但因着这份迎敌之势,方才已然灰心丧气的修士们陡然一静,再度握紧手中法器。
“不好了!这怪物破阵太凶,其它方位也受了影响!”
“我去东边!”
“我去南边——喂你,别哭了,快跟我来!”
一时灵力激荡,妖邪嚎叫、刀剑锃然与阴风咆哮不绝于耳,在四下喧闹之中,猛然响起一声刺耳怒吼。
骷髅头的修为远远高出在场所有人,裴渡与谢镜辞虽能与之缠斗片刻,奈何之前损失了太多灵力,逐渐落于下风。
尤其是裴渡。
为结成剑阵,他几乎耗去了所有气力,虽然后来服下丹药,但总归不复平常实力。
怪物在源源不断的攻击下怒气渐生,鬼火烧得越来越旺。
裴渡灵根属水,最为克制此等烈焰,要想破除魔核,只能依靠他的灵力。
谢镜辞竭力摒退重重进攻,见他已经逐渐靠近骷髅口中的魔核,咬牙默念法诀,为其分担些许攻势。
烈焰如刀。
裴渡咽下喉间血腥气,握在剑柄上的手指微颤。
邪火凶猛异常,长剑已被灼出道道裂痕,不剩下太多力量。他要想破开魔核,唯有拼尽全身气力,将灵力注入其中。
……到那时候,他大抵也会受到反噬,修为大损。
但这是唯一的解决之法。
鬼火肆无忌惮啃噬着骨髓,虽然无法回头,裴渡眼前却隐约闪过一个姑娘的影子。
他已经……想好了给她的答复。
少年剑修立于烈焰中,长睫微垂,手上用力。
当他抬手之际,在耳边不休的哀鸣里,忽然响起一道无比熟悉、清澈如泉的嗡鸣。
裴渡微怔,抬头。
“那是……”
不知是谁颤着声喊:“湛、湛渊剑!”
神剑有灵。
在千钧一发之际,原本被施加禁咒、牢牢缚于裴钰腰间的长剑,竟开始了剧烈的颤动。
颤动愈来愈凶、愈来愈烈,锦衣少年慌忙想将它按住,却只见寒光一现,嗡然如龙吟。
那把被施加重重枷锁的剑……
竟冲出剑鞘,向着烈火之中的人影轰然奔去!
湛渊性寒,于半空划出清幽雪色,如同破晓时分的第一束冷光,击碎蔓延开来的死气与黑潮。
裴渡唇角微扬。
这是同他无数次并肩作战的老朋友。
它回来了。
属于湛渊的寒光势不可挡。
凛然剑气凝成道道冰墙,有如风樯阵马,游龙咆哮——
只需这一剑。
鬼火仓皇退去,长剑深深没入魔核之中。
当火星四溢、魔物发出濒死哀嚎的刹那,所有人都不由闭上眼睛。
*
裴渡与骷髅头的残骸一并落地。
所幸有湛渊相助,他虽面无血色,却也不至于落得筋脉受损的境地。
方才的一切都远远超出所有人预料,过了半晌,才有修士喃喃道:“死……死了?”
“当然死了!”
他身旁的人敲他脑门,带着哭腔:“我们还没玩儿完!”
“湛渊剑,那是湛渊剑吧!我听闻裴公子坠入深渊,本命剑便被裴家夺了去……剑中果然是有灵的!”
这番话句句属实,但在某些人听来,就难免不是滋味。
裴钰知晓那骷髅不好对付,本想看着裴渡逞英雄闹笑话,没成想湛渊出鞘,反倒将他本人衬作了小丑。
他没办法再等下去了。
“诸位是不是忘了?我们还有件大事没干。”
裴钰整个身子都在抖,从怀里掏出濯魔符:“作恶之人还没被找到,如今邪魔逼退,我的这张符咒,是时候——”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见一声哼笑。
“濯魔符?听都没听过,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唬弄我们。”
孟小汀杀得满脸血,朝他微扬下巴:“我手上有个更为直白的证据,不知大家有没有兴趣看上一看。”
龙逍默默给她递了块锦帕。
这回连谢镜辞也摸不着头脑,心甘情愿当她的捧哏:“什么证据?”
“剑阵把心魔困在这儿,它肯定想出去。”
小姑娘咧嘴笑笑:“怎么出去?当然是破坏剑阵啊!我早就做好准备,在正殿藏了颗留影石。”
孟小汀虽然咸鱼,但她不傻啊。
当时给辞辞疗完伤,她听完楚筝那番话,第一反应就是,心魔必然不可能坐以待毙,想要尽快出去。
只要一颗留影石,查出幕后那人的身份,岂不是手到擒来。
微风拂过他鬓边的乱发。
裴钰像是一幅突然褪去了所有色彩的肖像画。
谢镜辞在心里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孟小汀。
永远的神!
“话说回来,这张濯魔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莫霄阳上前凑热闹,瞥一眼他手里的符咒:“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莫非是失传已久的上古神——咦?”
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下,谢镜辞察觉不对,好奇开口:“怎么了?”
“这符咒上写着的,好像是我们鬼域的字迹。”
莫霄阳挠头,见裴钰呆立着一动不动,将濯魔符拾在手中,细细一认,两眼发直。
孟小汀也被勾起兴趣,凑近了探头探脑:“快快快!这符上写的什么东西!”
莫霄阳:“呃——”
“这上面写的是,‘哪有什么濯魔符’。”
莫霄阳神色复杂,一字一顿念完正面的字符,说罢手腕微动,翻到另一面:“‘这你也信,蠢货’。”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正殿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总之,”孟小汀轻咳一声,“不如我们一起来看看留影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