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裴渡轻轻啄过的侧脸, 仍在隐约泛着热气。
不愧是学什么会什么的天才剑修,举一反三的功夫倒是厉害。
谢镜辞摸了那地方一把,看他眼中的混浊渐渐退去,面上潮红却是半点没消——在系统给出的兔子精人设里, 裴渡感官被动情期占据大半, 做事全凭本能。
如今骤然清醒, 再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对谢小姐做出的那些举动, 只觉羞耻难言。
“应该没事了吧。”
谢镜辞松了口气:“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裴渡垂着长睫摇头:“无碍。”
她的心情颇为微妙, 知晓他心中难堪, 沉默着摸摸鼻尖:“系统的指令无法违背,你放心,我毕竟和它同处了不少日子, 绝不会多想。”
他俩一前一后撞见这种倒霉事, 无论如何,总归算是惺惺相惜。
裴渡体会到的难堪与纠结,她都曾无比清晰地亲身感受过,因而不会对他异样的举动感到多么难以接受。
身为过来人, 她懂其中的辛酸。
谢镜辞本在尝试安慰他, 眼前的少年却眸光一动, 哑声开口:“谢小姐, 对不起。”
这回轮到谢镜辞愣住了:“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我——”
“我以往从不知道, 原来谢小姐时刻忍受着此物威胁。”
裴渡脱了力道, 倚靠在身后门板上, 说到这里,竭力吸了口气, 眼底现出一抹暗色:“这般辛苦, 我却一概不知, 让谢小姐遭罪……抱歉。”
听闻谢小姐出事后,他曾自责过很长一段时间。
因为时刻关注着她的动向,裴渡知道谢镜辞对琅琊秘境起了兴趣,在东海蹲点数日之久。
琅琊秘境现世多年,其中并没有修为高强的妖邪,以谢小姐的实力,定不会遇上丝毫危险。
他作为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没理由去那里找她。
结果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听闻她身受重伤,裴渡几乎发疯,连夜赶往东海,入了琅琊。
在这一年里,他无数次地前往琅琊秘境,自始至终一无所获,直到那日身处鬼冢,看见谢小姐一步步向他走近,恍惚得如同做梦。
他原以为尘埃落定,却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她是生活在另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桎梏之下。
到头来,裴渡什么都没能帮到她。
“你又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这种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的头上。”
谢镜辞摸摸他脑袋:“总之……我们还是尽快找到蛊师,把它们换回来吧。系统没有恶意,你不用担心,至于那魔气——”
它身份不明,谢镜辞拿它毫无办法,更何况那玩意儿已经藏进识海,连沟通交流都成问题,不愿同她说上一句话。
“至于那魔气,系统乃是天道化身,既然它声称会将其解决,想必不用我们多加担心,静观其变就是。”
她说罢稍作停顿,看一眼裴渡被冷汗浸湿的额前碎发,拿了块手帕为他擦干:“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蛊师。你若是没事,我们就出去吧?在房里待得太久,孟小汀和莫霄阳该着急了。”
*
凌水村的客栈位于村庄东北角,因为整个村落地处偏远、鲜少有外人前来,恰巧又撞
上蛊师作乱,生意很是萧索。
谢镜辞甫一推开房门,就在大堂中央见到孟小汀与莫霄阳。
坐在两人身旁的,是在马车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顾明昭。
“辞辞!”
孟小汀一眼便瞧见她,扬了唇笑:“裴渡的伤好些了吗?快来快来,顾公子在跟我们讲凌水村里的奇闻故事!”
“好多了。”
谢镜辞颔首,步步上前,露出好奇之色:“什么奇闻?”
顾明昭笑笑:“几位来得凑巧,刚好赶上凌水村一年一度的往生祭典。”
他生得清秀,五官都没太大特色,属于丢进人堆会被直接淹没的大众脸,唯有笑起来的时候与众不同,一双眼睛亮盈盈弯起,如同点燃黑暗的火星。
谢镜辞顺势接话:“往生祭典?”
“东海里多的是宝藏,宝贝一多,寻宝之人的尸体自然也年年都有。”
他双手并拢,放在跟前的木桌上,咧嘴一笑:“我们为超度海上亡魂,顺便祈求神明庇佑,每年都会办上一场往生祭典。”
“神明?”
裴渡思忖道:“我听说东海不信神明。”
“但总要走个形式嘛,不然海上那样危险,倘若没有点心理安慰,出海很难受的。”
莫霄阳抬眸,有些纳闷:“但我们来凌水村的时候,不是遇见过一座庙宇吗?那里面的神是叫……水风上仙?”
“水风上仙的庙,不知道在那里杵了多久。”
顾明昭耸肩,对那庙宇并不在意:“一个没落了几十年的神仙而已,你去问问如今的村民,没谁还记得他——我在这里生活二十年,从没听到有人提过。”
谢镜辞安安静静地听,心中下意识生出一些困惑。
看那座庙宇的模样,规模不小、装潢一丝不苟,应该曾被村民们用心祭拜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让所有人对水风上仙避而不谈?
孟小汀对神庙不感兴趣,拿右手托着腮帮子,饶有兴致地问:“那蛊师呢?你在这儿住了这么久,知道被村长讳莫如深的那件事吗?”
“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发生的时候,我还没出生。”
顾明昭挠头:“其实那件事我也不太清楚,只隐隐听过一点风声——我听说,潮海山里曾经发生过不可告人的大事。”
一瞬的沉默。
孟小汀:……
孟小汀:“就这?就这就这?”
“我也不知道更多了啊。”
顾明昭摊手:“你们不知道,整个村子的老人都在故意瞒着那件事,我曾经有意询问,全被毫不犹豫地赶走了。”
当时村长见到树林里的三具尸体,哪怕在极度恐慌之下,也没对谢镜辞透露分毫。
看来那件事,当真被埋得够深。
当下线索太少,谢镜辞想不出前因后果,本想再询问一些关于往生祭典的事,忽然听见身后的老板娘一声笑:“呀,村长,您怎么来啦?”
她倏地回头。
凌水村村长生了张平易近人的样貌,许是过多奔波操劳,眼底是墨渍一般浓郁的青黑。
她并无太多身为长者的威严,与谢镜辞四目相对,极有
礼貌地扬唇笑了笑。
“我姓宋,诸位唤我宋姨便是。”
村长坐在角落里的木凳上,眼尾轻勾,引出道道荡开的皱纹:“我与其他人商议一番,决定将当年之事告知各位……还望诸位道长出手相助,救救这个村子。”
谢镜辞抬眼一瞧,周遭大堂空旷开阔,偶尔有几个行人路过,想起当年一事的隐秘,不由出声:“在这里说?”
顾明昭很自觉:“村长,我是不是应该走掉?”
村长却是摇头。
“不必。纸包不住火,如今出了这种事,那段过往终究会被挖出来,瞒不住的。”
她似是颇为感慨地一笑,嗓音渐低:“当初在潮海山见到第一具尸体,我们就应当意识到……这是一出复仇。”
谢镜辞眼皮一跳,听她继续道:“当年的事被瞒了许久,连明昭都不曾知晓,在潮海山里埋了个人——准确来说,是个邪修。”
大堂外阳光明朗,屋内却隐隐生出透骨的寒气,连空气都恍如凝固。
孟小汀问得小心:“邪修?”
“那是个女人,骨瘦嶙峋的,身边带着个儿子。”
村长瞳孔已有些混浊,目光却是温和澄澈,谈及此事,微蹙了眉:“她不爱说话,也不和村子里的其他人多加来往,在某天突然搬进来,在凌水村生活了五年。”
她说着叹了口气:“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年纪尚小,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当初谁也不会想到,在风平浪静的五年以后,会突然出现诸多村民的连环失踪。”
连环失踪。
谢镜辞眉心一动,如今在凌水村中上演的,也恰恰是村民们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不见。
“与近日不同,我们没能发现失踪之人的遗体,凶手隐藏了一切线索和踪迹,一时间人心惶惶,一旦入夜,便没人敢踏出家门一步。”
村长如同自言自语,目光逐渐凝起:“在最初,没有谁怀疑到她头上。”
莫霄阳一如既往地好奇宝宝:“最后是怎么发现凶手的?”
“我记不太清了。”
她摇头:“应该是有人整日盯梢,无意中发现她的异样。后来所有村民一并前往那女人家中,在她床头的木柜里,发现了一把仍带着血的刀。”
既是邪修,就要汲取他人精血和气运,以供自己修行。
谢镜辞对此心知肚明,并不觉得多么诧异,身边的顾明昭则是恍然大悟:“为了给枉死之人报仇,村民们杀了她埋在潮海山。那女人的儿子与此事无关,得到了一条生路,却因目睹事情的来龙去脉,心生怨恨、特此前来复仇?”
村长默了片刻。
这是个逻辑清晰且完整的猜想,与当下发生的一切都极为吻合,她却皱起眉,沉沉摇头。
“有问题的并非那女人。”
她说着一顿,加重语气:“而是她儿子。”
莫霄阳愣住。
“她虽是邪修,实力却并不强,甚至因为平时连饭都吃不上太多,模样瘦削得厉害——直到那晚我才知道,她之所以那样瘦弱,还有另一层原因。”
村长凝神道:“不知诸位道长可曾听闻过,天生邪骨?”
在修真界里,会有极少数人拥有先天性的罕见体质。
例如裴渡的天生剑骨、当代妖族领袖的重瞳,至于邪骨,顾名思义,是残忍与暴戾的象征。
这种体质极其稀少,谢镜辞只听说过大概。
裴渡缓声应道:“听闻身怀邪骨之人天性嗜杀,喜食鲜血,能通过旁人精血增进修为。”
“正是。”
村长扶额,目光渐深:“我们轻而易举制服了那个女人,试图将她绑好时,我娘却察觉了很不对劲的地方——在她脖子和手腕上尽是牙印、撕裂的伤口和被小刀划开的血痕,像是无数次放出鲜血,给其他人吸食一般。”
孟小汀打了个寒颤,听对方继续道:“在那之后……便是那孩子突然冲出,朝我们发动袭击。我们那时毫无防备,他又身怀邪气,一不留神,便让他劫走那女人,逃去了潮海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