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阶修士之间的决斗,每个瞬息都举足轻重。
蠕动着的怪物发出桀桀怪笑,长须猛地合拢,裴渡竭力握紧湛渊剑,听见系统的抽气声响——
随之而来的,是一缕刀风。
[这、这是——]
系统罕见地有些呆滞,很快加重语气:[谢镜辞已经是这种状态,居然还要凑上来,还要不要命了!真是疯了……你们两个都是!]
裴渡没应声。
在淋漓鲜血之间,视线已经模糊不清。当他努力止住颤抖,抬眼望去,只能见到一抹纤细且锋利的影子。
少年满面血色,眼底却溢出一抹笑。
两人都没有多余的气力说话,在谢镜辞长刀微震之际,同时动身。
无论如何,忆灵都不可能同时防住两个人。
一剑霜寒起,长刀踏雪过。
谢镜辞的刀意戾气十足,鬼哭萦绕着森然血红;裴渡的剑气则是清凌如雪山流水,泠泠然一过,便引出白芒万丈。
这是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却在此刻微妙地融为一体,好似自天边落下一片酡红霞光,暮云深深,凤吐流
苏。
谢镜辞的灵力所剩无几,只能抓紧这最后一刻时机,力求速战速决。
她动作极快,先于裴渡欺身上前。鬼哭破风而过,有如万鬼啼哭、哀风不绝,前所未有的杀意带了摧枯拉朽的势头,径直逼向怪物前身!
忆灵浑身一抖。
它用尽了浑身解数,倘若换作旁人,早就识海崩溃,沦为无法思考的废物。如今的场面是它始料未及,硬碰硬必然不敌,唯一行得通的办法,只有尽快脱身。
下意识地,它往谢镜辞挥刀的反方向一躲。
旋即后知后觉地愣住。
差点忘了……他们有两个人。
因着那一团团神识,少年眉宇之间戾气横生,凤眸满溢血色。裴渡定是剧痛不已,身法却愈来愈快,不由分说向它靠近,湛渊乍起。
那是锐不可当的杀气,也有虽万人吾亦往矣的决意。
而它已被逼到角落,无路可躲。
寒光倏扬的须臾,一片霜花自枝头坠下,落在少年高挺的鼻尖。
裴渡静静看着它,不似大多剑修那般肆意张狂,而是长睫轻动,冷冽如山涧冰雪,低声开口:“把神识——”
疾风起,湛渊落。
忆灵听见清越干净的少年音:“还给她。”
长剑破开怪物庞大的身躯,偌大密林里,响起一声尖锐哀嚎。
团团簇簇的霜花落了满地,一团明黄色微光从半空腾起,扶摇而上,刺破浓郁黝黑的烟尘。
旋即是第二团,第三团。
千百个光团恍如夏日萤火,悄无声息地腾空、蔓延,短短片刻,竟凝成了能与日光匹敌的亮色,汇成倾泻而下的倒挂银河。
许许多多被遗忘了多年的情愫,于此刻逐渐回笼。
琅琊秘境人迹罕至的角落,瑟瑟发抖的男孩蜷缩成一团。
黑衣女人自始至终跟在他身后,如影随形。他不敢看她,驱邪符咒用了一张又一张,却是毫无用处,情急之下,只能抱着脑袋喊叫:“你不要跟着我,快走开啊!究竟要缠着我到什么时——”
他话未说完,忽然兀地愣住。
身体的颤抖比之前更甚,男孩近乎于仓惶地抬头,之前女人站立着的地方,却是空无一物。
……不对。
在那处偏僻无光的角落,静悄悄躺着一株纯白色小花。他从未见过它,却在那一瞬间知道了花的名字。
它叫玉铃兰。
“琅琊秘境已开,你娘亲一直没回来,恐怕已经……”
逐渐清晰的记忆里,有人叹息着告诉他:“她也是为了救你,可玉铃兰绝非凡物……节哀。”
原来他之所以来到琅琊秘境,并非想要找到这朵花,而是为了某个不可能再出现的人。
当他与那人相见,却什么也不记得。
男孩呆呆立在原地,怔然开口:“……娘?”
角落里静悄悄的,除了风声,没有任何回应。
在遥远的、少有人知的小小村落,坟冢荒芜间,一缕清风拂过。
“这是哪儿来的风?好香。”
有人好奇抬头,露出惊讶之色:“这鬼地方,是从哪儿来&#303
40;栀子花瓣?你快看,它落下来了——这是谁的坟?”
“好几百年前的坟墓了吧。”
她的同伴兴致缺缺,低头一瞥:“这位好像是个挺有名的女大夫,就那个创办了万民堂的,你听说过没?”
“哦哦!听说她终生未嫁,说是在等人,问她是谁,却又讲不出来。”
女子说着笑了笑:“不会是那个不知名姓的人回了魂,给心上人送花来了吧?”
同伴回以一声冷嗤:“有病。大白天的,讲什么鬼故事?”
更远一些的地方,有一缕清风拂过少女鬓边碎发,亦有提笔作画的老妪指尖一停。
垂垂老矣的剑客坐在院头,满树杏花如雨下,忽然想起年少与某人定下的誓言。
那都是曾被深深藏在脑海的、最为真挚美好的事物,隔着百年漫长光阴,终于在此刻重上心头。
而在剑气未散的密林中,少年剑修收剑入鞘,行至一团光晕旁侧,等擦净了手中血迹,才将其小心翼翼捧在手中。
他静默无言,带着满身寒霜与猩红,破开冷然剑气,一步步走向不远处的姑娘。
这一战落毕,两人皆是狼狈不堪。谢镜辞先是喂了他一颗聚灵丹,待得为裴渡擦干脸上血迹,才迟迟道了声谢,抬手触上光团。
刹那之间,眼前景象陡然一变。
[这是她的神识。]
系统朝四下打量张望:[你的识海遭到那么多侵入,已经千疮百孔,她神识一开,也就理所当然受了波及。这段记忆——咦!]
不止它,在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裴渡与谢镜辞同样愣住。
九死一生的危机感还没散去,谢镜辞就已经感到耳根发热,只想找个地方好好藏起来。
从裴渡黑化入魔,到他与天道进行交易,引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平行世界,绝大部分逻辑都有迹可循。
意想不到的变数,只存在于一处地方——
从漫长的、暗无天日的沉眠里醒来,谢镜辞所做的第一件事,为何会是前往鬼冢,寻找已然修为尽失、沦为众矢之的的裴渡?
这是任何人都意料不到的事态发展,直接导致了两个世界分裂的源头。
心口有什么东西在竭力挣脱。
像是一道裂口出现在常年不融的冰面,旋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如同蔓延开来的蛛网,一发不可收拾。
寒冰层层裂开,在混沌黑暗里,出现一抹明亮天光。
谢镜辞想,她似乎……终于知道了答案。
那根被她存放在储物袋里的木签,其实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做出了预兆。
记忆徐徐展开,首先映入眼前的画面,是她在学宫第一次与裴渡相见。
那时她与孟小汀行色匆匆,简单寒暄后便道了别,不知走出多久,尚且年幼的谢镜辞忽然回头。
孟小汀察觉了这个动作,眉梢一挑:“咦——你干嘛回头,想看方才那位小公子呀?”
这句话只得到了一个眼刀。
“那是裴家小少爷吧?我听说他是被裴风南收养的小孩,剑骨天成,厉害得很。”
她笑意越来越浓,用了点开玩笑的语气:“长得真好看。温润清冷貌美如花的小剑修,想想就有趣——原来辞辞喜欢这一款,我懂啰。”
记忆之外,谢镜辞的心口砰砰直跳。
她能感受到,身旁的裴渡浑身僵硬,气息乱作一团。
他一直以为她不记得当初救下的陌生男孩,从最初见面到十年之后,从来都是一个人的默默奔赴。
可若是……她一直没忘呢?
学宫深深,四下皆是静谧无声。
日光缓缓铺开,映亮女孩漆黑的眼瞳。在流水般柔和的曦光里,谢镜辞再度回头一望:“我之前……好像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