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然在校园里晃悠了一下午,一边躲着时不时出现的老师,一边找机会凑到爸妈身边偷看他们的日常。
中午林荞骂宋和豫的时候他看见了,林荞回班后顾知洵才从墙角出现的画面他也看到了,还有他俩下午上课时如出一辙的专注模样,他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在最后一节课结束铃响起的时候,顾星然疲惫地溜到了操场上的长椅处,两条大长腿上一跨直接躺下,椅子不够长没法放下他整个人,他后背屁股大腿是在椅子上的,两只脚却还踩在地上,勉勉强强能躺住。
比起中午,天空暗淡了许多,以龟速飘动的云彩也换了个颜色,灰扑扑的遮挡在落日前,听着教学楼那边变得吵闹的动静,顾星然忽然觉得嘴巴里空空的,让他有种想叼根烟的冲动,他抽过烟,却很久没再抽过,从林荞来了以后,他就慢慢戒了这些不学好的习惯,一个是怕她唠叨,另个就是没有时间。
当然没时间,以前跟狐朋狗友泡吧唱k的时间都用来看书学习,他哪还有空想那些有的没的,总不能看着课本的时候来跟烟吧,那种不伦不类的事他暂时还做不出来。
这会突然想抽烟也不是因为有瘾,而是对林荞和顾知洵两个学霸感到羞愧,他觉得自己是真不争气,继承了这么好的优良基因竟然成天打架旷课,怪不得爷爷成天看着他就叹气,奶奶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他,相比于他爸妈,他的确混得不像样。
如果有这样的爸妈,他最起码也要上个大学吧,总不能高中一毕业就成个混日子的社会青年,败了学霸基因,丢了林顾两家脸面,将来连家族产业都没能力去接手。
顾星然以前从来没考虑过这些问题,他得过且过,有一天是一天,可现在他却觉得,有些东西似乎不是他能抛下就抛下的,就像是顾知洵和林荞好好学习,真的是因为他们有多爱学吗?未必,只是因为身上带着那份责任感。
那东西顾星然以前没有,现在想有,他想考大学的欲望从没有这么强烈过,古人云言传身教果然有理,爷奶说一千句你爸妈以前多么优秀,也不如顾星然亲自看上一眼有效。
一会工夫,操场上的人多了起来,顾星然无所事事地朝那边一瞥,竟然看到了抱着篮球跟一群男生走到了篮球架处的顾知洵,个头最高,脸最白净,在里面最为显眼,顾星然眼中闪过喜色,觉得自己的一身蛮力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学习他不在行,能动用身体的项目他可很在行,南高没人是他的对手,这应该也不会有,在他爸面前秀一手出色的球技总比秀他没什么内涵的大脑好得多。
只是才坐起身,顾星然就想到了自己今天不是来打球的,是来当个透明人探查爸妈年轻时校园生活的,大半天没人聊天没手机玩的无聊时间都熬了过去,如果这个时候露了面可不就前功尽弃了?
顾星然忍住上去抢篮板的欲望,远远地坐在操场边缘密切关注那边的球况,时不时替顾知洵鼓掌喊一声好,直到发现林荞跟小姐妹也来了操场散步,他才一溜烟躲在了最
近的树后,想等她们走过去了再出来。
但这几个小姑娘没走,而是并排坐在了顾星然刚才躺着的位置,他非本意的偷听到了女孩之间琐碎跳脱且天马行空的聊天内容,本来他是没什么想法的,在听到林荞的那句“我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养孩子”之前。
顾星然懵了一瞬,有点不相信这是林荞能说出的话,毕竟她一直以来的态度都是——我是你妈,就算年纪再小也是你妈,所以我有责任照顾你,也有权利在你不听话的时候把你耳朵拧成麻花,你可以质疑但不能反驳,不要问为什么,问就是我是你妈。
在如此霸道的前提下,顾星然能不觉得林荞的话奇怪?他想了半天也只想出两个可能,要不就是林荞存心说瞎话糊弄人,要不就是林荞有了第二重人格,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听到林荞承认自己也是个“孩子”的。
很快,顾星然没工夫再想这些,顾知洵来找了林荞后他又有了新的内容可以吐槽,先是林荞那感人的记忆力,后是林荞对他新名字的嘲笑,顾星然面红耳赤地躲在树后,心里骂骂咧咧直跳脚,不过他第一件做出的事还是撒丫子往家跑,以免顾知洵和林荞回去时看不到他。
“喂喂,最新赌局来一把不,五毛起赌!”
“赌什么啊?”
“听说宋和豫下个月又要给三班林荞表白,就赌这次他能不能取得校花芳心,抱得美人归!”
“我去,这么劲爆的新闻?我压五毛钱宋和豫成功,他人长得不差又这么痴情,校花一定会被感动的。”
“那我就压一块失败,你们没听今中午林荞又把宋和豫骂了一遍啊,他能告白成功才有鬼嘞。”
“你不懂,打是亲骂是爱,很多小情侣在一起前都是这个步骤,我压两块成功,老宋啊我可下血本了,你一定得争气些!”
顾星然都跑出几米去了,听到对话声又倒退回来,他一低头看到圈围在一起坐着的人,中间的英语课本上放着几个钢镚和一块钱的纸币。
顾星然瞪了瞪眼,从兜里掏出张钱来,低头一看是五块钱,觉得有点少就又掏出张五块,然后想都不想就插进最近的两个男生中间,把钱用力拍在了英语课本上。
“我赌那宋什么的失败,他不可能告白成功的,别说第二次,第二十次也不可能。”
这一巴掌下去的力量太大,把几个钢镚弹得高高飞起,又翻了几个面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两张五块上,无不震惊的张大嘴,卧槽,玩这么大的吗兄弟!十块都够吃好几顿北街那家肥瘦相间又美味的红烧牛肉面了!
而他们扭头朝旁边看去的时候,主人公早已跑远,只剩下一个三分潇洒七分炫酷的背影,发起赌局的男同学愣了愣,‘嗖’地一下站起身,扯着嗓子吆喝——
“同学且慢!你忘了说你是几班的了!到时候赢了我好去给你分钱啊!”
他的召唤并没收到回应,那位十块钱同学眨眼就消失在人群里,连头都没有回过,只在原地留下了带着愤怒的参赌宣言。
操场另一边。
林荞终于笑够了,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看到顾知洵不理解的表情,她擦了下眼角的泪花解释了一句。
“没事没事,就是挺惊讶他竟然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别人了,你也知道的,他名字比较特殊。”
昨天事出突然,见到顾知洵的时候没有做什么准备,给他的也只是个化名,新名字没空编,也忘记编,顾知洵是对此没说什么,但他好糊弄他爸妈可不好糊弄,那二老怎么会允许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住进家里,顾星然临时能想出个名字很了不起,但林荞万万没想到会是木木两个字,他当初可是很嫌弃的。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林荞一想起这两字就又想笑,在二三年她用林木木糊弄那边的人,现在到了九八年,改成顾星然用顾木木糊弄这边的人了,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要是知道顾星然会继承她的名字,当初她就用心点取个好听的了。
顾知洵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反正没再多问,林荞怕一直傻乐让他觉得奇怪,强忍住笑意跟他一起往教学楼走,各回各班收拾书包准备开溜。
临近晚自习的时间,三班里回来了不少同学,都两两三三的聚集在座位处闲聊,林荞收拾书包的举动很快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有同学忍不住凑过来问她。
“林荞,快上晚自习了你去哪呀?”
“我病还没好,晚自习就不上了,想提前回家休息一下。”瞎话说得多了,林荞也就练就了撤谎不眨眼的功力,翘课的借口说来就来。
“啊!——”那同学一声啊的音调拐了山路十八弯,拖了比还珠格格主题曲还要长的腔,充分地体现出了不甘不快不情愿,“不要啊,你今天又不上晚自习,那就又没作业可以抄了,让你生病不如让我生病!”
林荞常年稳坐班级第一,好说话字好看写作业还快,是三班同学抄作业的第一人选,她的作业一向是写完就被人拿去抄,除了上交的那一会功夫基本都不在她手上,写过的每张数学卷子都在教室里环班旅行过一圈。
这位同学一换一的英勇发言得到了其他人的响应,一个个恨不得替她感冒一样,林荞又无奈又想笑:“明早一样可以抄,再说马上就考试了,你就自己多做几道题当作复习了呗。”
“再复习也是十分到二十分的差距,我觉得我有这个时间不如早点回家洗洗睡了,呵护一下双眼,方便到时候斜眼看隔壁桌的卷子更清晰些。”说着那同学从笔袋里摸索了下,拿出自己的法宝,“看,考试我另有打算。”
林荞定睛一看,那是块上下两面的八个角都已经被用秃的橡皮,长得很普通,黄棕色,学校对过小卖部就有卖,两毛钱一块,它唯一的不寻常就是有四个面用黑色中性笔写了ABCD,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用来干嘛的。
旁边另个人直接笑喷:“不是,这橡皮一共六个面,你就写四个,其他两个呢,不会是重复的写两个吧,那样概率可就不一样了。”
“大哥,我这可是长方形的橡皮,上下两面
都还用秃了,你能把它扔到竖着站起来我跟你姓!”
两个男同学在斗嘴,剩下人在看热闹,教室又变得喧闹起来,唯有林荞神色恍惚的看着这一幕,想起了在二三年看冯鸣和邹瘦打闹的画面,她记得冯鸣也有这么一块橡皮,原色是白色,被用成了灰色,价值高达五块钱,四个面的字母用水笔写的还被擦花了。
想起冯鸣邹瘦两个天天斗嘴的好哥俩,她就又想到了呆了几个月的高三二班,想到运动会带领了小团体拿到表演赛一等奖替班级争光,想到站在主席台上、看着金黄色的夕阳洒落在南高学生们身上的场景。
还想到了演出之后,突兀出现在校园里的那个人,穿着黑色大衣,发型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镜片后是一双……
林荞微怔,是一双什么来着?她怎么连他眼睛的样子都快记不清了?
顾知洵顾知洵,她竟然又想起了顾知洵,不同于这个世界,是成熟严肃,成为了大人的顾知洵。
圣诞节那天,他救下顾星然以后曾有话想对她说,却被警笛声打断,他当时想说的是什么话?林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件事,明明她的记性越来越差,连他的长相都快记不清,可偏偏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愈发深刻,她当时并不好奇顾知洵想说什么,现在却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身上爬,心痒痒到极点的想知道。
或许是因为,他想说出口的话,她可能永远也听不到了。
“林荞,你发小在门口!”
林荞抬头,与门口的顾知洵对视,距离一天的课程结束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有余,深秋时分,天黑的时间比以前要早许多,残阳的光影被遮盖在云后,走廊的灯还没来得及打开,比起灯火通明的教室内,昏暗得有些模糊不清。
顾知洵站在班门靠外没有光线的位置,轮廓分明的五官隐藏在阴影中,林荞冷不丁看过去,竟然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刚才在想的那个人,嘴角无意识扬了起来,可就在下一秒,顾知洵就上前了一步,借助室内的光,林荞看到了他拎在手上的校服和书包,笑容又蓦然凝固。
失落感涌起在胸膛之中,但很快,一种平淡却隐藏着欢喜的情绪又将这种失落覆盖,林荞头又开始晕了起来,她闭上眼,捂住胸口的位置,觉得这滋味说不出的怪异,就像是身体里有两种力量在拉扯着,如水与火般泾渭分明,互不相容。
她到底是怎么了?
“林荞你没事吧?”
耳边传来同学的问候,林荞重新睁开眼,正巧看到了顾知洵轻皱的眉头,她摇摇头说了句没事,就是起身起猛了有些晕,同学哦了一声,又问她顾知洵是来找她干嘛的。
“我身体不舒服,他送我回去。”
“哇哦,有发小就是不一样——”
起哄的声音响起,让林荞有些不好意思,她快步走到了班级门口,轻轻拽了下顾知洵的袖子:“走了。”
顾知洵眉头已经舒展,他低头看了眼林荞扯住他袖子的手,脸上看不出是什么神色,点了
下头便跟她一起到了楼梯口顺着往下走,林荞书包里不知什么东西摞了一起,下楼的动作幅度一大,那里面就在哗啦哗啦的发出撞击的声响,顾知洵朝那里瞥了一眼,在走完一层台阶的平台处,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书包给我,我帮你背。”
林荞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想要挣脱开:“为什么?我自己可以背。”
下一秒,手腕上的力量加大,不至于让她感觉疼,但却有种手和手臂的血液不再流通的酸胀感,她不仅没有挣脱开,还被带着往顾知洵那迈了一步。
“操场,教室,一会功夫晕了两次,你以前也有过低血糖,但从没这么频繁,把书包给我吧,我帮你背着,今天没能在学校做作业,你应该背了不少书。”
顾知洵说的不错,林荞的确带了不少书,粉色的书包被撑得鼓鼓囊囊,坠的她肩膀都有些发疼,平常顾知洵不会勉强她做什么,用这种不容拒绝的态度,能看出他是真有点担心了。
林荞觉得自己没问题,能吃能跑能跳,除了时不时晕一下以及记忆力有些减弱,其他什么症状都没有,她多少有点猜测,这异常肯定与穿越时空的事有关,但她又不能跟顾知洵说,稍微犹豫了下,在左手供血不足变得苍白之前,她乖乖摘下了书包。
顾知洵拎起来,把她的包背在胸前,在林荞身上很大个地包到了他那里,竟有些迷你的可爱感,两个包一前一后,就像是龟壳一样把顾知洵夹在中间,他看着清瘦,却是一点没受影响,步伐依旧轻快。
林荞知道他身上都是精肉,顾知洵习惯运动,从小就喜欢,瘦只是因为年龄,实际上结实着呢,打球时偶尔跟人碰撞一下,被撞飞出去的也是别人,那算是人淡如水的顾知洵少有的强势模样。
林荞给顾知洵竖了个大拇指:“没白锻炼,这么重的书包还背的这么稳,估计你再扛一个我都没问题,不错,我喜欢。”
顾知洵飞快的瞧了她一眼:“你喜欢什么?”
林荞原本就是随便一夸,顾知洵冷不丁一句直接给她问住了,她张张嘴,犹豫道:“就…喜欢身材好的男生,稍微带点肌肉的那种?”
顾知洵嗯了声:“还有吗。”
“还有……”林荞想了想,忽然有点想笑,她含有深意的望他,“还有,好像偶尔戴眼镜的男生也不错,斯文沉稳的,嗯,最好还是金色镜框,肯定很帅。”
林荞觉得自己表达的很机智,没错少年,说的就是你,等若干年以后你带了眼镜健了身,就会知道我夸的是谁了,这其实是一个横跨时空的马屁,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顾知洵似乎没想到她能讲得头头是道的,思索了下说了句:“你说的很…具体,就好像真的有这么个人一样。”
林荞抬抬眉梢没说话,她怕她一出声就压制不住这种变相调戏顾知洵的恶趣味,当然具体,亲眼见过的人能不具体吗,而且这个时空有且只有她一个人见过,顾星然不算,他是外来户。
“哪有啦,我随便说说而已,你别往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