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秀一坐在车里,面无表情地抓着方向盘,一把狙击枪放在他的怀里,枪管微微贴着脸颊,与额边微卷的黑色头发缠绕在一起。
枪管传来的凉意让他脸上隐隐约约浮现出了冷笑。
“把枪给我?”他斜了一眼身侧的白发年轻人。
就在车开到树林中的时候,赤井秀一以为对方会和自己换位置,把枪交给自己,让自己负责狙击。
没想到转眼之间,对方就从黑色大包中抽出了一管炮筒,军绿色的,如同竹节一般,上面配备的是机械瞄准具,不是因为本身的型号很老,而是故意为之。
它的长度只有66厘米,机械瞄准具很小,装好之后放在乐器包边缘的夹层,哪怕是之前拿着这个乐器包的波本,不仔细检查都发现不了。
接着白发年轻人从另一边的夹层抽出了预封装的□□,熟练地装填。
赤井秀一下意识放慢了车速,他的理智告诉他,白发年轻人不可能成功的。
即使他选的火箭筒轻便、杀伤力大,射程还超过一千米,琴酒早就在他们的狙击范围内了,然而白发年轻人糟糕的技术始终是最大的败笔。
他注定不会成功,赤井秀一是和他同一条战线上的人,然而这时候,他鬼使神差地没有提醒对方。
然后他就看到白发年轻人将狙击枪垫在了火箭筒的下方,狙击枪的瞄准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拆了下来,笔直的枪管几乎紧贴着火箭筒,他就这么探出头,对着气势汹汹逼近的直升机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枪响之后,直升机旋转不停的叶片凝滞了一瞬,机体顿时倾斜。
赤井秀一看到了子弹打在叶片下方溅出来的火星,那火星稍纵即逝,快到除了他都没有人能看见。
灰白的烟雾借着叶片高速旋转迅速扩散开来。
赤井秀一透过直升机看到了基安蒂慌乱的脸,还有琴酒骤然爆发的身影。
琴酒原本靠在机翼一侧,那一刹那却如同猎豹一般,卷着手里的步枪往前扑。
他的身影消失在舱门内侧的刹那,火箭一般的长筒炮弹与他黑暗的衣角擦过,向上飞去,比之前更大的亮光在赤井秀一的眼前炸开了。
只是短短一眨眼的时间,白发年轻人连开了两枪,没有依靠瞄准镜,仿佛只是凭感觉一般,一枪打在了直升机叶片和转盘衔接的位置,驱动叶片的转盘受到干扰,停止的刹那让基安蒂产生错觉,以为火箭筒的炮弹已经发射了。
而真正的□□这时候才真正射出,打在了直升机侧面的油箱上。
火焰瞬间席卷了整座直升机,亮光乍现的瞬间,覆盖在直升机上幽暗而恐怖的阴影瞬间驱散,追逐了他们一整晚的直升机犹如被撕坏的玩具,在空中划过一道歪斜的弧度。
——“看你会不会成功……”
——“那要让你失望了。”
前几分钟才出现过的对话忽然在耳边响起,白发年轻人优哉游哉地架着
狙击枪,怎么打也打不中舱门,和最后瞄准镜都不看,如有神助地击中转盘的画面反复交替出现。
赤井秀一忍不住呵了一声。
真是精彩。
连他都骗了。
明明他还是离得最近的人,他将白发年轻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却没有发现丝毫不对。
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越来越明显,白发年轻人不由得歪了歪头:“枪不是给你了吗?”
“是吗?”赤井秀一反问。
狙击枪确实在他的手里,但那又怎么样?
是谁刚才装出一副全都靠你了——那样仿佛向他求救的表情的?
白发年轻人瞥了瞥他,眼里莫名的带着点心虚,片刻之后却又笑了起来。
“我怎么可能靠别人。”
他轻易就猜到了赤井秀一的想法,赤井秀一也读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从一开始,对方就没指望他帮忙打中琴酒。
所谓的答应把枪给他,不过是为了安抚他而已。
没有什么和好,对于赤井秀一来说,这是他们能够放下芥蒂,互相合作的信号。
然而在白发年轻人看来却什么也不是。
凉薄又冷漠无情,这一瞬间,赤井秀一真的很想将枪口按到他的脑袋上。
然而看着白发年轻人理直气壮的表情,他又突然笑了起来。
在内心深处点燃的火焰犹如被寒极之中的冰川镇压了,不仅仅是火星,连存在过的痕迹都再也找不到。
只有越来越冷的感觉从心中散发出来,传遍四肢百骸。
赤井秀一忽然觉得,也许他应该抓捕的人不是琴酒,而是眼前这个,宛如理所当然地把所有人都纳入计划,无声无息地操纵对方的人。
很多人直到死去,都意识不到自己踩中了他的陷阱。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赤井秀一把怀里的狙击枪扔回去:“我可不敢要。”
“嗯?”白发年轻人侧头。
“你都说了我是别人了。”
……本来就是,你先翻脸的!
今鹤永夜看了看他冷硬而疏离的侧脸,刚想说些什么,眼前却忽然划过了一道危险而幽暗的弧线。
他连忙伸手过去:“小心!”
在天空中歪歪斜斜往下掉的直升机忽然一个旋转,露出了藏在另一侧舱门的男人。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半跪在地上,反坦克步枪架在身前,夜视镜发出幽冷的绿光,他的长发一直垂到地上,发尾被机翼燃烧的火花照得微微发亮。
那具被黑衣笼罩的躯体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感,看到他唇边残忍的笑意,今鹤永夜本能地觉得不妙,就在他压着赤井秀一的脖颈,低下头的一瞬间,刺耳的玻璃碎裂声从前方响起。
车前的挡风玻璃瞬间碎裂,子弹带着暴烈的风声从他们中间穿过,击中了后面的座椅。
座椅在他们的身后炸开,车身顿
时一歪,碎裂的玻璃片也在顷刻间贯入车内,犹如尖锐的冰雹撞在今鹤永夜的冲锋衣上。
哗哗的声音响起,护在赤井秀一颈侧的手臂一抖,将那些碎片全部扫开。
看到那只手要去拿他随手放在座椅之间的枪,赤井秀一瞬间将狙击枪给抢了过来。
今鹤永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你不要?”
“呵。”
赤井秀一冷笑,前方的玻璃撕开出一个巨大的豁口,他端起枪,从那个满是碎片的口子望出去,瞄准了天空之上的男人。
武装直升机上的琴酒神色冷凝,基安蒂向后看了他一眼,见他还是不愿撤退,忍不住叫道:“副油箱快撑不住了!”
组织改装的直升机当然不止一个油箱,而且油箱外面都有防爆装置,但偏偏就是这么邪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白发年轻人就是一枪把油箱给打爆了,另一边的油箱也受到了波及。
直升机的平衡被破坏,在半空中摇摇欲坠,基安蒂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对此,她忍不住说道:“不愧是北岛科技的人!”
琴酒真的很想让她闭嘴。
黑麦还是出手了,琴酒放在直升机上的还有另一把狙击枪,就是用来拦截黑麦的,然而现在,他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个白发年轻人的脸上。
与记忆中毫不相干的陌生面容,陌生而又轻佻的神情,但又是与之相似的、无比从容的姿态。
他微微伸出手,搭在黑麦身前的方向盘上,黑色汽车畅通无阻地在林间山道中行驶,拐过一个个弯道,坐在驾驶座上的黑麦双手端着枪,车前的玻璃碎片落在他的肩头,洒在他黑色的针织帽上,锋利的边缘反射出细碎的光芒。
黑色的长发被夜风中吹起,那双墨绿的眼眸眯起,在那一瞬间,强烈的危机感从心头袭来,琴酒放弃了身前的步枪,利落地往机舱后侧一滚。
“砰!”
子弹穿过毫无阻拦的舱门,击在反坦克步枪的夜视镜上。
镜片顿时碎裂,步枪咣当一声倒在机舱内侧。
正在这时,直升机再度往另一侧倾斜,那把被击倒的狙击步枪在舱内一滑,不受控制的朝着燃烧着火焰的那一侧飘去。
琴酒伸出手,那一刹那,相似的危机感再度袭来,他迅速往后一仰,如细线一般的子弹裹挟着疾风飞来,穿透他飞起的银发,咣地击中他身后的机舱内壁。
剧烈的声响在舱内回荡,刹那便盖过了直升机的噪音,基安蒂拉着操作杆,大声喊道:“我真的要撑不住了!”
武装直升机没有那么脆弱,理论上来说,机翼一侧损毁,油箱损坏,也还能撑个十来分钟,耐不住琴酒一直让她转向、加速,非要逼近地面上的那辆汽车。
看着地上的黑麦端着枪,嘴角微微扬起,那几乎称不上是笑意的冰冷的表情,基安蒂一阵头皮发麻。
迫降、迫降、她很想按下那个按钮,然而没有琴酒的命令,她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绕后。”这时身后传来了琴酒阴冷的声音,伴随着咔嚓一声,弹匣嵌入反坦克步枪的机械声,那把步枪没入滚烫的火焰之中,又被他捡了回来。
他端着那把枪,声音冷酷而又残忍:“到他们的后面去!”
黑麦在驾驶座上,哪怕有人帮忙掌方向盘,他也只能暂时对着前方开枪,只要他们绕到后面,这两个人就废了一半。
剩下的那个——
琴酒眼里划过一丝冷意,难怪他这么多年怎么找都找不到人,原来是躲在北岛科技。
他的易容术越来越精湛了,精湛到琴酒都没能看出破绽。
既然这样,就更不能留他了。
在酒吧里遇到他的一幕幕从眼前闪过,那张脸和记忆之中的另一张脸渐渐重叠,琴酒绿眸中杀意清晰可见。
他端起手里的枪,没有瞄准镜并没有影响他的行动,猜到他的想法,基安蒂把直升机缓缓拉高,转了半圈,慢慢到了黑色汽车的后面。
黑麦和那个白发年轻人的身影消失不见,被黑色汽车给挡住。
看不到他们的脸,基安蒂莫名地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她看到副驾驶座上的车门再次打开了,还是被一只脚嚣张地踢开的。
在行进中的车辆打开车门很危险,而且会增加阻力,让车变得不稳……基安蒂内心的想法还未彻底成型,便看到了些微银白的碎发从空气中冒出。
不断前进的黑色汽车一个甩尾,变成了横在公路中间,直升机就追在他们后方,随着汽车转向,本来需要回头才能看到他们的白发年轻人也跟着一转,变成了正面对着他们。
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在风中微微亮起。
他坐在车内,透过敞开的车门,能看到他一只脚嚣张地抵在车门边缘,手臂搁在抬高的膝盖上。
那张年轻的脸庞被军绿色的管状物体挡住,只有一点黑色的兜帽,以及被兜帽压弯的银白色碎发流泻出来。
看清他手中的物体,基安蒂心脏骤然缩紧,她猛地抓向身侧操纵杆,就在指甲碰到拉杆的刹那,她的眼前忽然一暗。
“砰!!!!!”
火光如烟花炸开,瞬间将直升机头部吞没。
从琴酒下达命令绕到汽车后面,到直升机爆炸,不过短短两秒时间,形势彻底颠倒。
伏特加还被拦在这段路的最外围。
在黑麦的车岔入林间公路的时候,紧随其后的白色汽车拐了个弯,把身后的黑色汽车别停在了入口处。
黑色汽车差点撞到护栏上,在往前一点,就是下方陡坡,前方又斜斜地停着那辆讨厌的白色汽车,根本无路可走,伏特加拔了钥匙,怒气冲冲地开门下车。
在离他们更远一些的地方,停着一辆低调的丰田,车头有些圆润,站在车旁的男人也一脸无害。
安室透看了看他:“苏格兰威士忌?”
他的语调微微扬起,在诸伏景光听来犹如调侃一般,然而在伏
特加听来却是恶意十足。
“别理他,”伏特加回头对苏格兰说,“他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诸伏景光紧紧绷着脸:“……嗯!”
安室透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以他多年的经验判断,这家伙现在绝对是在憋笑。
有那么好笑吗?安室透看了看对自己一脸敌意的伏特加,又看看被他伸手护在身后的诸伏景光。
这时诸伏景光却看了看天上。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明亮的火光在夜空中绽放,犹如一道阴影盘旋在半空中的直升机被撕开了伪装,浓烈的黑烟包裹着破碎的机体往地面坠去。